清早的小凉镇永远是一天中最让人心动的景象，山雾缭绕间，炊烟袅袅，纵使之前遭受过恶灵的破坏，可是依旧阻挡不住人们对于家的渴望，一座座的房屋再度建立了起来。
花二曲揉了揉眼睛，洗漱完成后就打开了门，看着院子里的一草一木，呼吸了一下新鲜的空气，总觉得胸腔里的浊气也被排出来很多。
她刚坐在躺椅上，准备晒太阳，就听闻院门口一阵小孩子的嘈杂声。
花二曲有些头疼的按了按眉心，这人间界的父母对孩子怎么这么会放养呢？大清早的在她家的门口吵什么？都不回家吃饭吗？
花二曲提起门边的扫把，猛地来开门，大吼一声：“吵什么？”
小孩子们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躲在了一个人的身后，他安慰了一下身后的孩子们，有些嗔怪的看着这个大清早提扫把出来的丫头。
“阿曲，你别吓着他们。”他把手里的糖一点点的分给那些小孩，抬头问道，“我早上去了集市，买了些什锦糖果，回来的时候遇到了他们，就分给他们一点，把你吵醒了？”
看他满面温柔的把糖分了出去后，那些小孩子笑着跑远了，边跑边喊：“谢谢月哥哥。”
花二曲撅着嘴：“阿月，他们怎么不谢谢我？这群小没良心的！”
冗月收起手里的乾坤袋，好笑的看着她：“你都提扫把赶人了，他们为什么要谢谢你？”
花二曲一把扔掉手里的扫把，上前双手揽住他的脖子，笑的俏皮：“神尊大人，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你如今是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还花我的，你全身上下都是我的，包括你做的任何好事，都应该被冠以我的名义，知道吗？”
冗月轻笑一声，把人抱在怀里，柔和的声音轻响在耳畔：“这么霸道？我今天出去买糖的时候，他们有人嘀咕，说我是吃软饭的小白脸，是夸我吗？”
花二曲心里一软，紧紧的环住他的腰身，闭上眼睛，声音动容道：“是，他们没有软饭可吃，嫉妒你呢。”
冗月笑而不语，他又不是傻子，就算听不懂这些话的意思，语气还是能分出来的，尤其是他们说他是小白脸的时候，他回了一句谢谢，那些人嘲笑的眼神，他又不瞎。
等花二曲打坐完成，她按照冗月的习惯，在葡萄架下沏了一壶茶，放上他习惯的三清丸化在其中，正准备喊他过来时，却发现他在一边的躺椅上睡着了。
阳光透过葡萄叶，将斑驳的光印在他如玉的面庞上，白色的衣衫被微风吹的掀起小小的弧度，周围还萦绕着缕缕的茶香，这画面看的花二曲鼻子泛酸。
视线落在他的手腕上，那根莫念绳还在，她蹲下身，看着他安祥的睡颜，笑了。
怪她记忆力太差了，忘了她创造这根莫念绳的时候，在里面注入了一丝扶桑神木的精魄，当年的扶桑神木还没有完全的枯萎，她法力不济，拢共也就做了三根，偏偏三根都给了他。
后来也不怎的，那扶桑神木的精魄在不知不觉中竟在他的身上扎了根，所以，就算他扯断了无数次莫念绳，也还是可以复原的。
冥界的扶桑神木替他结了魄，缝合了元神，倒是罕见的开始了抽芽，而今已经枝繁叶茂了。
花二曲手撑下巴，回想起那段肝肠寸断的时光，还是忍不住湿了眼眶，她差点就真的永远的失去他了。
凡间的时光总是比天界有意思的多，让花二曲觉得最主要的区别，就是这里有一年四季，人们还会过一种她第一次听到的节，叫腊祭，每年这个时候，总是大雪纷飞，遍地银装素裹，鞭炮声不断。
而到了这一天，似乎所有的人都会变得格外的和气，她明明前天才见到张家嫂子和李家寡妇因为勾不勾引的事情在吵架，今天就你来我往的拜年，说吉利话。
从天微微亮的时候，就不断的有人在放鞭炮，还有人敲她家的院门，冗月一袭单薄的长衫在院子里喂鸡的时候，就看见花二曲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头发凌乱，满脸杀气的冲向门。
“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
他无奈的笑了笑，这丫头有起床气的事情，他还是在人间界，和她相处的这几年才知道。
毕竟以往在天界，他们根本也不怎么睡觉，或者说，她那时候总在练习功法的时候，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偷偷的睡觉，纵使被他拍醒，也没胆子冲他发火。
一开门，九阙的那张狐狸脸笑的格外的开心，举着手里的礼物：“哈哈，小曲，今天是腊祭，我们给你带礼来了！”
花二曲正准备发火，却发现九阙的身后还有好多的人，除了白矖，蓝鳬，华晤，小环和化成人形的孟极，他的身后还是跟着那个小灵猴阿毛。
而人群的最后，还站着一个人影，那人一张脸面如冰霜，玄色的大氅，看模样十分的矜贵。
“你们怎么来了……”
话及一半，她的面前落下一件厚实的披风，冗月把她转过来，用披风给她裹的实实在在的，而后将她打横抱起，对门外的他们道：“你们先进来，我带她进去梳洗一番，马上就来。
不等他们反应，冗月就已经把人带走了，剩下一堆人面面相觑，最终的眼光落在了战夏身上，一片寂静。
战夏脸色一黑，实在是不喜欢这种被人当贼一样防着的感觉。
进了室内，他把人放在床榻之上，脸上的神情有些幽怨，冗月的唇线抿直，语气淡淡道：“穿好衣服再出来。”
花二曲这才注意到，她方才被起床气弄的上头了，只穿了一件白色的里衣就出门了，想起人堆里的战夏，花二曲瞬间就明白了他的点，有些忍俊不禁。
看他气鼓鼓的转身要走，素白的手连忙了拉住他，花二曲跪在床榻之上，双手捧着他的脸，怎么从这人的眼神里看出了一点点的委屈呢？
“阿月，你知道吗？我前些天去东桥头的老杨家买陈醋，物美价廉，四碗一文，但是我买回来试了试，味道不够酸。”透彻的红眸里带着些羞赧的意味，指尖生涩的在他的心口处打圈，“就是不知道，你的醋，多少钱一两？”
冗月一把握住她在自己胸前作乱的手，声音有些沙哑，垂眸：“价格好说，得看你有没有诚意买。”
闻言，花二曲即使耳尖泛红，也还是壮大了胆子，抬头如蜻蜓点水一般，迅速的吻了他一下，还没有退回来，腰肢便被桎梏住了，冗月附身，单手遏制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仰头，方便他更深的索取。
突如其来的深吻，惊的她整颗心都在发颤，她整个鼻腔里溢满了他的味道，许是冗月真的有些不悦在身上，吻的缱绻的同时，还带着不容忽视的占有，几乎要把她肺里的空气，全部攫取完了。
半晌之后，他才意犹未尽的放开了她，花二曲有些气喘，眸光潋滟，对上冗月眼眸里的深情，看的她面上泛红，不敢与他对视。
冗月低笑，指尖摩挲着她的唇瓣，问道：“如何？”
花二曲摸了摸鼻尖，脸皮在这时候变得异常的薄，她故意跳开这个话题，推开他：“我要换衣服，你快出去。”
待她换好衣服后，院子里的人已经三三两两的开始聊天了，你一言我一语的。
余光之中，她看见了小环满面羞赧的背过身，不愿意和孟极说话，花二曲还惊讶呢，当初被蓝鳬带走的除了孟极还有阿毛，怎么孟极都修成了人形，阿毛还是猴子样？
“他现在状态如何？”九阙摇着扇子走到她的身边，轻声问她。
花二曲扭头，目光掠过人群，看向厨房里给人沏茶的冗月，心里软成了一片：“刚开始还是很嗜睡，现在好多了，他的神魄应是稳当了。”
冗月刚刚复原的时候，是一块月华石，那时候花二曲像是魔怔了一般，给人天天挂在身上，一有空就对着一块石头自言自语，这状态，让九阙想起了当初拿酒浇花的时候，莫名的感慨。
“说实话，归墟之上，他献祭的那一刻，我真是打心眼里害怕。”
闻言，花二曲一脸恶寒的看着他，那神情分明是在怀疑他有特殊癖好，看的九阙脸色一黑，收起扇子就敲在她的头上。
“想什么呢？这种想法抓紧时间给我死在脑子里，让你嫂子知道，我跟你没完。”收起打趣的心情，九阙的声音极轻，有些怅然，“那一刻，我在想，他要是真的没了，你该怎么活？”
真切的算下来，他与花二曲相处的时间是最长的，清楚她的性格，她自诞生伊始，看似什么都有，实则又什么都被剥夺了，她恢复记忆后，虽然对冗月冷漠，其实就是在耍性子，真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她依旧会为他奋不顾身。
除了阿婆无法复生以外，后土 ，小环，昆吾山，这些美好的记忆和重要的人，全是冗月用命换来的。
他给她的后半生铺垫好了所有，唯独将自己排除在外。
花二曲眨了眨眼睛，舒缓了眼中的热气，嗓音微微哽咽：“没事，都过去了。”
才泡好茶，一双手就极快的端起一杯，入了口，战夏眉头舒展开，毫不吝啬的挤兑：“冗月神尊泡的茶，味道确实是不一样。”
冗月没有什么好脸色的瞥了他一眼，摆了些茶点：“魔君不是不过凡人的节日吗？”
“不欢迎我来就直接说，绕什么弯子？”战夏嗤笑一声，“来的人有谁过凡人的节日？”
端起茶水，准备给送出去，冗月抬眸：“不欢迎，出门的时候记得关门，阿曲讨厌邻家的几个小炮仗。”
“……”战夏愤恨的看着他，厚脸皮道：“就不走。”
“那就过来帮我端一份，身为魔君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冗月的目光示意身后还放在桌子上的茶点，“上方的柜子里还有一份昨日刚买的茶酥，阿曲喜欢这个味道，你记得一块拿过来。”
给他点颜色他就开染坊了，还使唤他了，战夏双手握拳：“她不是喜欢喝酒吗？吃什么茶酥？”
冗月回头，像是挑衅一般：“因为我喜欢。”
“……”
他没好气的端着茶点，走到冗月的身边，将一块玉丢在了他的托盘上：“我欠你两条命，算是报了一次了。”
托盘里的玉石是一块长生坠，碧绿的色泽极为通透，此坠是疗伤圣品，有温养神魄的功效，传言这东西挺难寻的，没想到战夏居然给弄来了，这才是他此行的目的吧。
花二曲发现，大家来的目的，基本上都是给冗月送疗伤圣物的，冗月静静地看着每个人脸上的笑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他活了这么些年，从来没有这么被人关注的时候。
而他能有这些所谓的朋友，都是因为身边的这个人。
花二曲笑着将茶酥塞到他的手里，低声警告道：“这茶酥贵，你再不吃能让这些恶狼分完了，九阙一个人吃了三块，下次别端这么好的东西出来，我卖酒赚钱也不容易的。”
“好。”冗月笑问，“那下次应该端什么出来？”
花二曲认真的想了想，最终大发善心：“一碟花生米就可以了。”
夜晚的烟花铺满了整片天空，花花绿绿的，配合着人间家响彻耳畔的鞭炮声，热闹非凡，这也是花二曲第一次看人间界过节，便兴奋的拉着冗月要出来逛逛。
结果跑到前面要买糖葫芦时，看见了身后伫立不动的冗月，花二曲心里一惊，赶紧跑回来扶着他的胳膊：“怎么了阿月，腿还疼吗？”
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惹得冗月忍不住笑了出来，这身躯是重新修炼的，弑神水的作用早就过了，他跟她说过很多遍，偏她不信。
理了理她的斗篷，抵御着寒风，冗月轻轻的拨开她脸侧的头发：“不疼了。”
这么一说，她就微微的放心了，而后牵着他的手，花二曲的脚步也故意的放慢了：“阿月，我今天问九阙，怎么小白嫂嫂看起来这么没精神，他说她有身孕了，我还挺兴奋的，没想过自己居然要当姑姑了，太神奇了，你说九阙的孩子，会像他这样顽皮吗？还是说，他会像小白嫂嫂多一点……”
冗月自身侧垂眼看她的面容，眼眸里溢满了笑意，嘴巴也喋喋不休的讨论着这些事，还是和往常一样叽叽喳喳的，吵得他的心也跟着暖暖的。
“阿曲。”
冗月突然间出声，花二曲驻足，自人群里回头，睁着眼睛疑惑的看着他：“嗯？怎么了？”
“我听说，腊祭时节，是可以许愿的，我想许一个。”
倒是没有想过冗月还有这种需求，花二曲也没有拒绝，反而是来到一个小摊贩的面前，买了个河灯，带着他放河灯许愿。
“许吧。”
二人蹲在河边，冗月注视着手中的莲花河灯，上面还点着蜡烛，透着整个河灯粉粉的，格外好看。
“阿曲。”
“嗯？”
“我以前其实是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但是遇见你之后，确实有一件事，还挺让我害怕的。”
这么一说，花二曲反而有些好奇，这家伙素来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能有什么东西让他害怕。
“你怕什么？”
“我挺怕你生气的，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对我生气。”似乎是担心她不同意，冗月立刻补充，“这是第一个愿望。”
不容许她拒绝，冗月赶紧将河灯放在水中，随河流漂泊。
要是谈及斗法，打仗，修炼，他是手到擒来，可是在面对花二曲生气这件事上，他木讷的像个傻子，根本不会哄人，先前的那一个月相处，他领教了这丫头生气的威力，那种疼痛感他不想经历第二遍了。
说实话，现在想起来还挺委屈的，比剐了他都难受。
盯着那已经飘远的河灯，花二曲忍住笑意，调侃道：“这算什么？免死金牌？”
“然后还有一个。”冗月像是翻旧账一样，又开口道：“你先前答应我，若我修好昆吾山，也会许我一个愿望。”
花二曲单手托腮，透彻的红眸凝望着他，唇角含笑：“神尊大人，愿望太多，河灯可载不住哦，不能太贪心了。”
冗月置若罔闻，从袖中掏出那根修复好的沧月，重新戴进她的发间，许下了最后一个愿望：“愿……你天天开心。”
如此朴素的愿望，反而让花二曲红了眼眶，她看着眼前的冗月，心头一热，笑了。
泪水滴落脸庞，她才知道，原来，笑中带泪不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