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中，一男一女身着隆重的华服立于殿中。
“姐。应该就这样结束了，白越不会来了。”男子在皇宫中，望着远方的城墙，哭喊声尖叫声混在一起嘈杂地盖住了他说的话。
城外是军阵的滔天战意，刀戟相撞声刺耳的尖锐，城门在大军的次次撞击中摇摇欲坠。
“其实我还有很多放不下的，你知道的。”男子望着身旁的女人，喃喃道。
女子伸手止住了他要说的话：“无非那么几样，我会处理好的，你且安心的去。”
男子笑出了声：“怎么这种情况下了，你还撵着我去死。”
女子没笑，她直直看着男人，一字一顿道：“还能怎样？要我替你吗？”
男子抿了抿唇，颇有些无奈地伸手拍了拍自己姐姐的肩膀：“姐，别这么严肃，我开玩笑呢。你可替不了我，西琰要的是父皇和我。至于姐姐你，可别忘了我的那些……算了，还能有你办不成的事吗。”
女子没看他，指了指远处的轰然倒下的城门：“破门了。”
男子盯了一会她，又笑出声了：“姐姐，我看你是巴不得我快去死。”
女子没有看他，只盯着那道城门，那些不断涌入的士兵，平静地道：“下辈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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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会知……”
西乾清这时终于松开了他的手后退两步，看着庞杜捂着脖子跌倒在地后，漫不经心地甩了甩自己的手，开口道：“要是你说不是就好了。”
庞杜捂着脖子瞪地后移几步，大口喘着气，看向倚门而立的西乾清，惊恐地意识到自己还是把传闻中的秦王想得太简单了。
西乾清从怀中抽出了一方手帕，慢慢地擦着刚刚接触到庞杜脖子的那只手，笑了笑道：“本王是没想到，庞统领还想得这么周到，门都替我关好了。”
西乾清看着他的不断后移的样子，先预判到了庞杜的想法，紧接着又道：“先不忙喊人，不如你猜猜是他们来的快，还是本王拧下你的脑袋的速度更快？”
庞杜一直退到了那堆柴火边，手上摸到了一块尖锐的木棍横在身前，与西乾清对峙道：“你怎么会知道夕雾阵！”
西乾清先认真地擦干净了手，又将帕子整整齐齐地叠好后放了回去，这才回答他：“夕雾阵啊，是母妃传给我的。不过，作为乱军头目的你知道，可就有些奇怪了。”
“我呸！狗屁的乱军？你母妃又是何人？一介后宫女子知道什么夕雾阵，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你才奇怪的很！”庞杜一瞬间忘了小命还在别人的手中，直接就是一通怒骂。
西乾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挑了挑眉：“谁告诉你本王的母妃只是普通的后宫女子？”
庞杜毫不犹豫地嗤道：“呸！我管你母妃是什么人物，都不可能知道夕雾阵！你休要和爷瞎侃！”
“可我的母妃是秦暮晚。”西乾清淡淡道。
“咳？咳咳……咳！什……咳咳……么？”庞杜一口唾沫没咽下去，咳了个天昏地暗。
西乾清看着他的反应，十分平静地又说了一遍：“我说，我的母妃是秦暮晚。你没听说过这个人吗？”
庞杜原地咳嗽了很久，才终于缓过气来。他抹了把呼在脸上的鼻涕和眼泪，震惊地拄着那根木棍站了起来，皱着眉又后退了两步：“你说你母妃是谁？”
西乾清“啧”了一声，他向来不喜欢同一句话重复三遍，但碍于眼前这个人的智商，他还是妥协了，一字一顿地又重复了一遍：“秦，暮，晚。”
“不可能！”回答他的，是庞杜的一声怒吼：“长公主绝对不可能委身西琰那个狗贼！绝不可能！”
西乾清冷笑着看着他：“这个难道还需要我向你证明？”
他当然知道，西琰素来把后宫的女子们藏得不见天日，尤其是秦暮晚这种身份的，更是绝无可能让外人知晓。
庞杜举起了他手中的尖锐木棍，直直指向西乾清，双目通红道：“对，你给我证明！”
西乾清看着他的神情，似乎是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吧，本王的佩剑呢？那剑就是母妃赠予本王的，或许能证明？”
庞杜走到西乾清的身旁，这时的他也忘记了西乾清带给他的危险，他一把推开西乾清，推开了大门，扬声喊人：“来人，给爷把刚刚收缴的秦王的佩剑拿来。”
远远跑来小兵应了一声，又跑远了。
庞杜就这样站在离西乾清一臂远的位置，立在大门中央。如果有人细细看向庞杜的手臂，还能看到他控制不住的明显颤抖。
小兵很快就带着剑赶到了。他将西乾清的佩剑递给庞杜后，看到了在一旁没有任何束缚的西乾清，吓了一跳，手里的弩箭接着就指了过去：“你，你……”
庞杜抬手，直接拿着手里的木棍抽了小兵的胳膊一下：“滚一边去。”
“哦哦哦。”小兵收了架势，揉着胳膊赶紧跑了。
庞杜随手扔下了那根木棍，双手捧起佩剑。深吸了一口气后，才鼓了把劲将剑抽出剑鞘。
宝剑出鞘，划过剑鞘发出“铮”的一声。
然后西乾清就看见庞杜双手举剑，跪了下来。
庞杜毕恭毕敬地抱着剑，神情有些恍然，喃喃道：“是长公主的配剑，是她的剑，是她的。所以……你的封号是秦，是长公主给你定的……可是她怎么能，怎么能和西琰……”
西乾清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冲着他的方向伸出了手，道：“既然确定了，就还给本王吧。”
庞杜握紧了手里的剑，没有什么反应，口中还在重复着“不可能，不可能”什么的。
西乾清思索了片刻，开口道：“母妃与西琰之间的旧事本王不清楚，但这剑确实是母妃相送。”
庞杜侧身对着他，只盯着自己手里的剑，他问道：“你……是长公主与西琰所出？”
西乾清毫无压力地冒充了西乾承的身份，点头道：“是又如何？”
庞杜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他保持着跪姿移了移方向，双手举过头顶将剑递上，对着西乾清行礼道：“秦国西北将军庞鹰之子庞杜，见过秦王。”
西乾清接过自己的佩剑，重新收回剑鞘挂在了腰间，了然回道：“果然是秦国旧部。”
庞杜抬起来头，神情中有些兴奋，也有些忐忑，他殷切地开口问道：“长公主现在何处？她还好吗？皇嗣现在怎么样了？可是她派殿下先来与我等相会？”
西乾清与他对视了片刻，率先移开了眸子，回答他：“母妃很久前就走了。”
庞杜愣了一下，没理解他的意思：“去哪了？”
“本王把她供奉在了旧时秦国皇寺上真寺，想来她也不屑葬入西乾的皇室陵墓。”西乾清淡淡地说完了后半句。
庞杜跪在原地，久久没有作声。
直到不知何处而起的一股轻风，卷着地上的沙子迷了庞杜的眼睛，他才像从梦中惊醒，反射条件般的闭了闭眼。
“长公主，薨了？”庞杜喃喃自语。
西乾清点头回答了他：“对，已经很多年了。庞统领先起来吧。”
这时庞杜才意识到自己一直还在跪着，手撑了一下地想要起身，却因为跪了太久，膝盖一软又重新跪了回去。庞杜懊恼地猛地捶向地面，如果不是顾着西乾清还在，他当场就想放声大哭。
庞杜跪坐在地上一阵，转而又想起了另一件更为重要的事。他敛了敛情绪，他重新与西乾清对望，小心翼翼的又问道：“那……皇嗣呢？”
这是西乾清第二次听到“皇嗣”这个词了，他将这个词在脑海中咀嚼了一番。
先秦皇帝秦扬的子嗣只有中宫皇后所出的龙凤胎，太子秦暮英和长公主秦暮晚，再无其他人。“皇嗣”又从何而来？难道还有旁的后妃在灭国时怀有身孕？
西乾清开口道：“庞统领明确说说。”
庞杜撑着一旁的墙壁起身了，他有些急切地走近西乾清，开口道：“皇嗣！太子殉国时，太子妃已经怀胎三月，御医诊断太子妃所怀是龙子！也就是我大秦最后的希望！”
西乾清皱了皱眉，他自幼就在秦暮晚的宜梅宫中长大，除了侍女和下人外，从未见过她身边还有其他女子或者孩子。一直都是他与西乾承和秦暮晚三人，而秦暮晚也从来没对他提过什么遗腹子……
等等。
西乾清的思绪一滞，忽然间，有一个极其不切实际的想法从他的脑海中不断涌出。
西乾清一直以为，能让一代叱咤风云的女将安分守己留在西琰后宫的原因是西乾承。但如果是因为西乾承，却又不仅是因为西乾承呢……
秦暮晚为什么会委身西琰？她又为什么莫名其妙地会收养自己？
后一个问题，西乾清也曾经问过，她当初给他的答案是，为了让他看顾好西乾承。只要求看顾，秦暮晚却给了自己毕生都还不起的恩情，何其荒谬啊。
但。
如果西乾承的身份，是前朝太子的遗腹子，好像……
一切都能够说得通了。
西乾清淡淡开口：“你们如何能够认出皇嗣？”
庞杜想了片刻后，突然灵光一现答道：“对了，可以用我大秦圣物，同生蛊！这蛊通常都会被放到将要继承大统之人和他的至亲身上，从前先太子和长公主就各有一半，可以让长公主随时感应到太子的情况。如果有太子所出的皇嗣的话，应该也会被长公主放上一半，就是不知道另一半会放在哪里。”
另一半放在了哪里？
西乾清垂下眸子，缓缓地抬手，隔着衣服拂过了自己心脏之上那块部位，上面还有一条消逝不去的疤痕。那股隐隐要凿出心脏的痛感，仿佛时隔四年，又一次重新遍布了他的四肢百骸。
西乾清没有出声，就听庞杜继续道：“体内带有同生蛊的人的血滴在紫荆花上的话，能让花瓣变色。而且这蛊只有我们秦国皇室之人才懂如何培育，秦国皇室……也就只剩下长公主一人了，她亲手放的同生蛊，倒也不怕会认错。哦对了，说到这，我得赶紧去派人找点紫荆花！”
西乾清看着庞杜，打断了他的碎碎念，开口问道：“前朝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庞杜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答了他：“太子他宅心仁厚温润有礼，若得大统必然是一代明君。”
“就是也有些傻的天真吗？”西乾清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竟自顾自笑了起来。
庞杜瞪眼反驳：“这怎么能叫傻？太子殿下赤诚之心，一心为民，若不是那该死的西琰……算了，不提也罢。”
“原来是这样啊，哈哈哈哈……”西乾清的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到给自己笑出了眼泪。
怪不得他总觉得西乾承与杀伐果决的秦暮晚相去甚远，怪不得秦暮晚从来不肯将那些腌臜之事讲给西乾承听，只全权交给自己处理，原来是因为这个，原来是因为这个！
一代明君，赤诚之心。原来这些都是秦暮晚想留在西乾承身上的，与他的亲生父亲的相似之处。
西乾承的亲生父亲，是秦暮英！
原来如此啊！
庞杜皱着眉看他不解极了，但过了一会，仿佛想到了什么，他有些兴奋地望着西乾清道：“皇嗣他的品性……竟然也是如此吗？”
西乾清拭过眼角笑出的眼泪，又伸手抚摸着腰间的佩剑，笑得明媚极了：“是啊。你们的皇嗣，也是个一门心思只知道对别人好的蠢货。”
庞杜甚至来不及因为西乾清语气里的嘲讽生气，他一拍大腿放声大笑：“哈哈哈哈！竟是如此！太好了！太好了！天佑我大秦！大秦后继有人啊！太好了，太好了！”
庞杜猛捶了几下胸口，才将翻涌不定的喜悦压在胸中，但脸上依旧是荣光满面，他冲西乾清抱了抱拳道：“殿下，你快告诉我小主子现在在哪，我现在就派人去把他接来！”
说完这句，又开始碎碎念：“哎呦，我得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老祁和老安他们，这么多年啊！啊！终于找到人了！哈哈哈哈哈哈！”
西乾清还是那副噙着笑的模样，他看着兴奋不已的庞杜缓缓吐字道：“他死在了四年前，望女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