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是极致的纯白空间。
穿着黑裙的少女赤足走在这片漫无边际的虚幻世界里。
烟灰色的琉璃双眸没有一点光亮，涣散的眼神像极了被操控的提线木偶，无形的线牵引着她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祁芯面前忽然冒出接二连三的影像片段，数不清的画面碎片堪比胶卷一圈圈将她围绕。
紧接着，一个男人的哭声从顶上飘来。
【神明大人……】
【……恳求您救救我的孩子……】
他的声音饱含心酸与绝望，他自己也明白，神明根本不存在，但他还是抱着一丝微弱的希冀。
万一呢？万一真的有神明呢？
‘神明’垂眸，如鸦羽般的长睫微微颤动着，随后，又缓缓抬起，淡漠地看向声音的来源。
一个脸上布满皱纹的男人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神情突然变得痛苦，瘫倒在地，画面就此停顿了几秒，便像个旋涡一样不停扭曲，场景从原先的车厢切换到了室外。
黑秃秃的天空慢慢下移，身穿燕尾服的高大身影带着一个娇小的少女敲了敲紧闭的房门，隐约的光影能依稀看见，那个高大的男性身影，脑袋却是一个干净的骷髅头。
无神的琉璃瞳慢慢聚焦，特征过于明显，祁芯一眼就认出那是她的小怪物——
“堀寇！！”
她刚想伸手触碰，如水镜倒影般的画面震动了下，似一滴毫不起眼的水珠落下，在平静的水面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潋滟。那个身影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然扭头，遥遥向少女这边望来。
下一秒，画面如烟云晃悠一瞬，消散了。
隐约间，她似乎听见了谁的叹息声。
【你还是太着急了。】
【压力自己，逼迫自己的能力变强，并不是一件好事。】
轻柔的触感袭上她的脸颊，有人捧起她的脸。
黑发少女瞪大双眼，漂亮的眼瞳倒映出一张美艳凌厉的脸。
那是她，又不完全是。
“她”抵着她的额头，冰冷的神情恍如暖阳照耀，春风拂面，柔和了许多。
【你要多留心你所经历的一切。所有的所有，并不全是偶然。】
【多爱祂们，祂们对你的爱可远比你想的还要深，无法形容的深。】
【不要执着过去…不能、伤害祂们……】
【天亮了，该回去了…】
女人轻轻一推，祁芯的身体好像失去了重量，轻飘飘的仿若羽毛向下坠落，与之一同的还有周围的空间，似镜子破碎般骤然坍塌。
祁芯心底止不住的恐慌，下意识伸手想要抓住女人，却只摸到了空气。
骇人的黑暗迅速吞没视野内的一切，包括那个女人。
最后一秒，祁芯似乎看见一个如璀璨星海的球体出现在了女人的身侧。
【母神……】
猛然惊醒的祁芯呆呆地看着顶上的天花板。
奇怪，刚刚做了什么梦？她抓紧心口的布料，复杂的情绪让她倍感失真。怎么会这么压抑？
“妈妈，早上好，做噩梦了吗？”叶灵枝的声音突然响起，祁芯终于回过神，她支起身看向窗边的小盆景，朝它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榕榕，早上好！我没事，就是做了一个梦，记不清内容，但残留的情感我有点吃不消，不过现在好多啦！”
盆景伸长枝干，树枝粗壮得怪异，像人手那般虚虚拢住她的母亲。
“妈妈，我陪着您。”树干分裂出一根小小的细枝，碰了碰祁芯的脑袋。“妈妈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说可以吗？我希望妈妈永远都是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
祁芯仰头，鼻尖正好碰到棕色的细支，她笑了。水光潋滟的眼眸似月牙弯弯，清冷的面容犹如初春将至，冬雪消融。
“在安慰我吗？榕榕真可爱~”
“砰——”
围在少女身边的树枝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缩了回去，除了那一根贴着祁芯面部的细支。小树上的叶片再次睁眼，葱绿色的基底隐隐透红。
祁芯无辜脸，发自内心的笑意漾在嘴边，“榕榕害羞的样子也很可爱~”
小树，小树彻底变了色。
不过很快，祁芯的注意被晶棉块吸走了。
余光瞥见某个说要给她当枕头的小云团不知何时滚到了床榻边缘，半个身子露在空荡荡的外围，像是随时要掉下去一样，祁芯眼疾手快将它捞了回来。
【唔……麻麻？】还没睡醒的小云团闻到了熟悉的气息，下意识往少女怀里钻，反复蹭了她好几下。
【麻麻早上好惹……】
【是、幸福的一天……】星云团嘟囔几句，又开始呼呼大睡。
祁芯有些哭笑不得，宠溺地揉了揉它绵软如面团的身体。
简单洗了个漱，她拿起手机准备点早餐，反而被屏幕上的未读提醒吓了一跳。
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为什么给她发那么多消息？
她慢慢浏览，直到在最后一条里看到熟悉的名字。
西奥多！！
小石膏吗？！
［平安暴富］：不好意思！！昨天坐车太困了，一到旅馆就睡了，没有看手机！！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平安暴富］：谢谢你的好意！！我和家人吃过饭啦，下次有机会我请你吃饭吧！
［平安暴富］：请问你有西奥多的联系方式吗？我确实认识一个叫西奥多的人，但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
少女高兴坏了，将手机上的聊天记录举给小树看，一脸兴奋地说：“西奥多！！不知道是不是小石膏，但我感觉八九不离十！！”
叶片上的单瞳整齐划一的闭合张开，以示赞同。
她还想说什么，对话框又有了新回复。
［石灰岩］：早上好，祁芯小姐！！
［石灰岩］：我也才刚醒，我还以为是我太热情吓到你了，你不愿意理我了…现在怎么样？还会很困吗？要不要再休息一会？
他确实很热情，但现在这热情得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喜欢她。按理说，只要她发现对方可能有那么点喜欢她的苗头，她会第一时间远离，甚至排斥。但对宋蛮，她生不出任何抵触的心理。
倒不是对他有好感，只是莫名觉得，他很亲近。
祁芯边回复他边思考怪物孩子里，哪个人形怪物能对得上号。
［平安暴富］：哈哈哈哈，谢谢关心！！我睡的很好，已经睡够了。早餐也吃啦，你吃过了吗？大学里的伙食怎么样？
［石灰岩］：中心大学的食物种类丰富，而且都挺便宜的，如果祁芯小姐中午有空的话，要不要来试试，不比外面的餐厅差！正好也可以带你去看看画！！
［平安暴富］：好的，谢谢你！对了，那幅画的画师，你有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或者照片？
［平安暴富］：就是想确认一下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熟人，怕是重名的巧合。
对话框沉寂了十几秒，但顶上的备注一直显示为“正在输入中”，祁芯以为他的回复很长，毕竟他回消息挺快的。
［石灰岩］：嗯……西奥多他最近不在校内。
［石灰岩］：他去找灵感了，也不知道去哪里。他喜欢断联，估计短时间内很难联系到他。
祁芯有些气馁，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孩子，线索断了。
［平安暴富］：好吧，谢谢你！那他如果第一时间回来了，能不能跟我说一声？
［平安暴富］：熊熊鞠躬.GtG（动图）
［平安暴富］：熊熊崇拜.GtG（动图）
“啪”的一声，男人差点没握稳手机。他捂脸，一头埋进膝盖里，冰凉的屏幕正好贴着炙热的心口。
他小声呢喃：“好可爱啊……”
母亲……
他脑内自动将表情动图替换成母亲q版的样子，瞬间被可爱得一塌糊涂，连伪装都撑不住了，直接变回本体人形。
怎么能这么可爱……
“但是……”他语气微冷，唇边的笑意透着几分苦涩。“您对一个陌生人都这么温柔，我好妒忌……”
他很妒忌‘宋蛮’。哪怕那本就是他专门为了母亲而捏出来的伪装，但当‘宋蛮’真的得到了母亲的关心后，他反而如鲠在喉。
这种不明缘由的人接近您，您也会释放善意，那为什么我不行？
【……我会讨厌他……不会要他……】
那个时候的话语就像一柄涂了毒药的匕首，将他的心刨开，刺入，反反复复的折磨着他的本源。
石膏会哭吗？
会哭又如何，她不会在意祂。
没有人会在意微不足道的粉尘。
西奥多蓦然睁眼，似鸽血般绚丽的双眸闪了闪。
他接近她是要让她也难受，让她知道被讨厌的滋味。
不能再被她影响了。
指尖陷进掌心，灰白如油漆的液体顺着他的手指流落在地，一滴接一滴，很快就积成一滩，表面好似浮着一层油，蒙蒙的倒映出某个人神情复杂的模样。
［石灰岩］：好。
祁芯明显感觉到对面的人兴致消退，她将聊天记录给叶灵枝看，说出自己的猜想。
“他对我过分热情，我却不会反感。昨天见到他的时候就感觉他很亲切，莫名对他没有警惕心。”
“我怀疑，他会不会是小怪物之一？还有可能就是西奥多！但他不是我设定里的小石膏的模样，我记得小石膏是狼尾白发，血瞳，痞帅类型的，他像个邻家弟弟，完全不符合。”
“但是，如果他真的是西奥多，为什么不认我呀？”祁芯顿了顿，语气有些委屈和伤心。“是不是我不符合他对母亲的预期呀……”
小盆景赶忙放下手机安慰母亲，枝干轻拍少女的后背，声音也不似往常那般沉稳，慌乱又焦急：“不是不是不是，妈妈、妈妈、妈妈！您别伤心！他不一定是西奥多！就算是，也不可能会对您有什么意见！！”
可怜的小树，大脑飞速运转，绞尽树汁想该如何安抚伤心的母亲，说出的话像孩子牙牙学语，反反复复，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妈妈、妈妈，我、克诺蝴珠和晶棉块，我们都是您的孩子，您、我们、我们怎么会您呢？他不是、不是、我、您会对我们有预期吗？您是您，这就是一切！我怕、您嫌弃我们…”
忽地灵光乍现，叶灵枝想到了克诺给的借口，于是她说：“他不认您，可能是有什么事情，导致他暂时不能认您。您看克诺和蝴珠他们，要避开人类的视线，不得不与您分开一段时间，他可能也是这个原因呢。”
“而且，他对您这么热情，怎么可能会是对您有意见呢？”
慢慢的，祁芯也逐渐冷静下来。
确实，宋蛮如果真的是西奥多，就不会弄个伪装，或许真的是有什么因素让他不能真身见她。
又或许，他有自己的生活经历，自己过得也很开心。谁规定所有孩子就一定会想跟妈妈待在一起呢？
想到这个可能，祁芯心中一颤，胸口仿佛塞满了棉花，堵得慌。
不过，祁芯转念一想，他不主动认，她可以隐晦地表达自己认出他了，这样应该也行！
孩子有自己的打算很正常，她只希望孩子们知道还有个妈妈，可以当个小小的避风港。
祁芯突然忧愁起中午的吃饭。
穿什么衣服好呢？小石膏喜欢吃什么……嗯……心脏用猪肺能不能代替？
还要买点礼物！如果宋蛮不是西奥多，也可以作为他帮自己找到西奥多的谢礼！！
祁芯翻箱倒柜，开始搭配起衣服。
“榕榕~这件配这条裤子怎么样？”
“很好看，妈妈。”
“那这个呢？小裙子配这个帽子？”
“也很好看，妈妈穿什么都好看！”
祁芯歪头一笑，“你最宠我啦~榕榕宝贝~”
叶灵枝：(〃?〃)没、没有……
祁芯给宋蛮选的礼物是一盒水彩颜料以及一个印着繁琐花纹的心脏吊坠。
收拾好东西后她轻声跟叶灵枝道别，床上的星云团还在呼呼大睡，以为少了竞争对手就能独得恩宠的它完全不知道，新的对手即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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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国】
“怎么了？诡师大人？”
身侧的骷髅怪物突然顿住，女孩悄悄地观察他。
一向缜密的诡师大人也会有走神的时候吗？
骷髅怪物什么也没说，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继续手上的动作。
女孩看着祂的侧脸，明明是骇人的森森白骨，什么也看出来，她却莫名感觉到了委屈。
就像突然发现自己被抛弃的狗狗，不愿意接受现实。
她刚想说什么，脑袋的声音令她脸色一白。
无形的大手拨开厚厚的云海，漆黑的天空终于换上照明的月光。
银白的碎光洒落在他们身后，照耀了树林外的尸堆。
一边是干干净净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皮，另一边则是附着着褐色黏膜的筋肉的尸体。
像是做饭前的食材清理，恐怖又荒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