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空间纪元1318年的某天，桃源号对称地球探索计划研究中心共同负责人之一比诺·查尔斯正从星际科学总部回研究中心。
在切换位移隧道的过程中，他开始回想研究中心这短短十几年来的变化。
他的妻子陶善慈没有出现之前，中心有近百的研究人员探究中心奥秘和维护中心正常运行。随着陶善慈接触信号接收主机并承担破解其中程序信息的任务，中心就减少到只剩下十几位程序维护人员。
去繁求简，这是他所认同的。
后来，陶善慈打算自己编译密码本，中心深度翻译的工作被迫停下，如今获得的信息也不过寥寥。
他曾多次向总部提出申请，请求增派具有翻译天赋的人手，以加快翻译工作。可总部全都拒绝了。
这两年，维护人员也在不断减少，除了每季度的定期检查，研究中心的主要维护工作全部由查尔斯来负责。
现在想想，他倒觉得有点重操旧业的感觉。原本他来研究中心就想干点清闲工作，没想到这个中心居然隐藏着重大秘密。
只可惜，绝大部分的秘密都在总部那些掌权人手中，他所能了解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他回到研究中心，接收主机和信息存储室都空无一人，他照常例检查了一番接收主机上的程序。
所有数据都在正常运行，他放心离开了。
接着，他来到翻译室门前，门上的瞳孔感受器扫描并识别出他的身份，智能锁闪了三道绿光。
他在心中倒数十秒。
“……二，一。”
果然如他预想的，门没有开。他只好一个人在休息室里不断徘徊。
“也不知道总部当初为什么要答应她编写密码本。这一闭关就是两年多，期间见都没见过几面，也不知道现在进度怎么样了……”
查尔斯继续念叨着以往念叨过千八百遍的话。
“警报！警报！特大级警报！”
就在这时，查尔斯手上的监测系统迅速闪红，发出特大级警报！
整个中心开始由白背景变为不断闪烁的红色！
上一次这种级别的警报出现，是因为接收主机的1号程序接收异常。这次突然报警又是因为什么呢？
查尔斯来不及多想，立马跑往主控室，识别门一开，他便看到陶善慈已经站在接收主机的主屏面前。
“怎么回事？”
查尔斯一边浏览屏幕一边询问。
“还是1号程序。”陶善慈点开1号程序的详情，整个界面都在闪红。
“又接收异常了？”
陶善慈盯着屏幕皱眉摇头，“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同时点开智能模式
“智能模式已开启，请发布指令。”
“检查异常原因。”
“指令收到，自检进行中。”
屏幕上的彩圈才闪了一下便立即跳出检查结果：
“1号神子信号出现分裂，导致信息接收异常，是否继续接收异常信息？”
“信号分裂？！”查尔斯惊讶不已，这居然还能一分为二吗？！
“善慈，从传回来的信息里，你能解读的信息比我多得多，有接触过类似的说法吗？”
“没有。我能够翻译的信息你应该都看过，几乎都是些描述性的内容，很少涉及技术，特别是这种高科技信息，就目前解读到的，可以说完全没有。”
“那按照惯例，先选择否定吧。”
“万一它真的终止接收怎么办？两次特大警报都与1号程序有关，说明它就是核心。没了核心，我们不就前功尽弃了？”
“不会的。实现终止接收是最终步骤，上一次异常都不被允许，并且有多次提示，这回应该也一样。”
“不接收。”陶善慈下达指令。
彩圈转了几秒，接着弹出了新的红色窗口。
“请选择不接收的信号。0指旧信号，1指新信号。”
闻言，屏幕前的两人都陷入意外之中。
“如果选择接收呢？”查尔斯在一旁提醒。
“放弃不接收指令，请执行接收指令。”
收到指令后，屏幕上的指令开始后退，随后执行起接收指令。
彩圈过后，弹出了和之前极为相似的窗口：
“请选择接收的信号。0指旧信号，1指新信号。”
居然没有同时都接收的选项？！两人都拿不定主意。
原本的1号程序就没有破解，如今又来了一段新信息，这段新信息重要与否也无法考量和比较，令二人陷入僵局。
“执行同时接收指令。”
纠结之中，陶善慈选择直接尝试。
“同时接收将导致信息兼容合并，极易出现偏差，系统不推荐该项操作。请再次确认指令。”
虽然二人是研究中心的负责人，如今这种情况下，能够做决定的，已经不是他们了。
还未等陶善慈开口，查尔斯已经把警报和选择情况传达总部了。
“查尔斯，你说1号到底代表着什么？社会变革？文明更替？科技迭代？”
在等待回信的过程中，陶善慈再次向查尔斯提出这个她一直无法破解的谜题。
她提到的这些，查尔斯也曾想过，可这条程序一天不被翻译出来，答案就一天不能确定。任他们猜想，终究不是最终答案。不是答案，就有风险。
查尔斯看出她的疲累，想来是又熬了不少时日去编撰译本，于是开起了玩笑来：
“十八年变一变，这1号保不准还是个漂亮女孩呢！”
陶善慈知道他是好心，却没能附和着笑出来。来中心都十八年了，她却没有得到苦苦寻找的答案。在边缘信息外徘徊久了，她都要开始怀疑，她是不是真的有“解读信息”的能力。
在她胡思乱想这会儿时间，总部那边回了查尔斯消息。
“总部怎么说？”
查尔斯惊讶未定，稍有迟疑才把消息告知她：
“总部问，如果不进行任何操作，系统会怎么样？”
陶善慈在屏幕里再次确认，每一条程序只能有一种显示方式。虽然1号程序还在闪红警报，信息却仍在更新。
正在更新的，又是什么呢？旧信号？新信号？还是两者兼容？
“检查警报期间更新的信号来源，属于旧信号还是新信号？”
这回主机系统没有进行彩圈检查，而是直接报告结果：
“警报期间接收旧信号和新信号的兼容信息。接收指令确认后将剔除不属于选择接收对象的所有信息。”
“也就是说，两种信号是可以一起接收的，只是会杂糅在一起……”查尔斯有点搞不懂老祖宗留下的这些东西，明明可以全部都要，为何只给出非此即彼的选择。
“不仅可以接收，还可以做到精准剔除……”陶善慈说出自己的理解。
“主机内部一定存在筛选机制！”
这一点，查尔斯和陶善慈想到一块去了。
霎时间，陶善慈觉得自己仿佛受到了幸运之神的庇佑，停滞不前的工作终于有了新的方向！她整个人变得精神焕发，异常兴奋地抓住查尔斯双臂，激动道：
“这种情况下，我们是不是可以向总部申请程序备份了？！”
陶善慈这个极具跳跃性的想法让查尔斯颇感意外。他没想到，她能够如此迅速找到最优解。
接收主机程序存在两种信号同时接收的编码，也存在精准辨别两种信号的编码，但输出指令只允许呈现一种信号的准确信息，因此在解除警报的选项里，只允许二选一。
为何不能两种信息同时接收、同时呈现？程序编写代码中肯定会准确的原因。因此，如果要同时保住两种信号，就需要查看初始代码，必要时还要补充甚至更改代码指令。
为保持初始代码的完整性，一般都会先设计出备份程序，然后在备份上作出修改，实现最大限度的容错。
可是，单单根据这点证据就想让总部放出处在最高级机密层次的程序代码，显然不具有说服力。
“善慈，问一下接收系统，为什么不能同时接收两种信号吧？”
从总部的回信中，陶善慈看得出来他们想要尽可能保全多的信息，查尔斯此举不过是申请报告中多出来的几行字，改变不了什么。
即便如此，陶善慈也想听听系统怎么说，便询问了系统。
“抱歉！无可奉告！”
——
经过半个月的审核，星际科学总部最终批准了备份程序方案。
在总部成功研制备份程序期间，接收主机将继续处于警报状态，继续接收两种不同的信号，而不会将两者兼容。
为避免异常警报持续的干扰，陶善慈将全部的警报提醒都设置为静音状态，只留下屏幕上的红色弹窗。
查尔斯以为这段等待的时间里，陶善慈会继续闭关撰写“密码本”，没想到她居然主动向总部申请暂时终止撰写计划。
“为什么？”查尔斯对她的做法很不理解，“你不是一直想要写一份属于你自己的密码本吗？”
暂时卸下编撰重任，陶善慈似乎轻松不少。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跟查尔斯沟通了，她的状态，他自然不知道。
她将研究中心的四壁背景都更换为飘动着无数白云的蓝天，不时有数字鸟儿穿梭在云海之间。
“查尔斯……”她盯着那只鸟儿，向查尔斯倾诉心声，“我太高估自己了……”
她表露出来的不自信，让他想到了十八年前她在听证庭里胆小拘谨的模样。
“是编撰过程遇到瓶颈了？”
他想，除了手上的工作，没有什么能让她变得如此怅然伤感了。
她将壁纸转变为立体投影，一只蜻蜓正好从她面前飞过，她用双手抓住了它。
“有开始才会有瓶颈……”
她走到查尔斯跟前，把蜻蜓放到他的手心上，抬眼凝视着他。
“没有开始，也就没有瓶颈。”
蜻蜓没有在查尔斯手上停留，一挣脱束缚便飞走了。
而她所说的话却让查尔斯久久不能相信。
她闭关编撰了两年半，怎么会一点进度也没有呢？！
“基本框架啊、手稿什么的，多少有一些吧？”
此时，立体场景切换为了一片空旷的草地，在他们的身后，是一棵茂密成荫的大树，随风摇曳的树叶不时有几片落了下来，绕着二人在地上打转。
“什么都没有。所有东西，都是直译，跟你看过的那些没有任何区别……”
“也就是说……”
“女娲芯片，只能翻译，无法解构。”
查尔斯怔在原地，看着陶善慈满脸的无奈与失落，莫名的悲伤在他心里蔓延开来。
陶善慈含着眼泪，颤抖着声音说出了令他最难以接受的事实：
“我就只是个翻译机器……”
查尔斯在她倒下之前扶住了她，将她紧紧抱着，不断安慰道：
“你不是。你是有血有肉的人，是我查尔斯的妻子。翻译只是你暂时的工作，不是你生命的全部。不要这样否定自己！”
陶善慈在他肩上泣不成声。
立体场景的天气也变得灰暗，稀稀落落的小雨赶得那些未归的蜻蜓们四处逃窜。
“明天……”查尔斯看着慌忙躲雨的蜻蜓，“我们申请休假吧。”
这两年多的时间，查尔斯在研究中心都负责一些简单的维护工作，生活跟休假也差不了多少。
而陶善慈不同，她整日都处于封闭的空间之内，除了找编写规律还是找编写规律，精神在不断消耗。若不是今天接收主机发生警报，或许她还要等几年才肯出来。
“总部，会批准吗？”
他们是签过保密协议的研究人员，不在特定活动区间里的行为都必须受到监视。为避免他们涉及的机密有泄露的风险，星际科学部极少会批准他们脱离监视开展自由活动。
陶善慈有些担忧，可查尔斯却十分乐观：
“管他呢！先申请嘛！你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吗？我到时候把这些地点一一罗列提交，上级批准去哪个我们就去哪里。”
陶善慈沉思了很久，最后只开口说了一个地方：
“第二十国际，第三千五百六十八蜂巢，第四百二十一号蜂居。”
那是她来第七国际之前所居住的地方。
查尔斯在休假申请中也提了几个适合游玩和放松心情的地方，比如古地球档案馆、生态种植体验城等等，最后向她确认：
“真的就只有这一个想去的地方？”
“是的。”
——
三日之后，总部那边给他们的休假申请作了批示。他们能够去的地方只有一个：
第二十国际，第三千五百六十八蜂巢，第四百二十一号蜂居。
自己想去的地方得到批准，陶善慈高兴得手舞足蹈，在中心里哼了一天家乡的老歌。
查尔斯则在一旁默默望着她，就像望着不断拍打沙滩却广阔无垠的大海。
海浪不断翻涌，是为了逃离，还是为了回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