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娜今天没跟利亚一起过来，她的任务是把温宇纶接回国。
说是接回国，但其实娜娜只是去了一趟机场，然后把人接回了公司而已。
一来二去的，除了坐车，就只剩应付温宇纶了。
温宇纶本来就有年底回国见见朋友和几个还在联系的亲人的计划，这样一来，他倒是省去了许多需要操心的事。
“今天怎么不见我那小侄女呢？”
车上，温宇纶手里摊着娜娜给他的，芭乐系列那几款已经定下来的香水材料集合，他翻了两页就不怎么看了。
里面有些什么，他怎么可能不清楚呢？有好几种材料是他从欧洲和东南亚带回来的，娜娜把这本册子拿给他，其实也只是为了做做样子而已，多半，是利亚叫她拿去的。
温宇纶干脆将整个人靠在车座靠背上，闭目养神，却冷不丁地冒出来这样一句话。
娜娜原本还在复盘着今天还没做的事，听到后座的声音，她从手机微信的一堆消息中抬起头来，透过镜子对上温宇纶的眼睛。
她想起来，自己好像确实从始至终没有跟温宇纶解释过利亚不在的事情，她去接人的时候，第二句话就是说利亚让自己来接他去公司：“噢，不好意思温先生，我们老板她今天有别的行程，本来是要一起来接您的，只不过那件事情实在是重要得很，她走不开，就只能让我一个人来接您了，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您见谅。您住的地方我们早就安排好了，您今天先好好休息，等明天您休息好了，我们老板也回来了，一定亲自来表达今天没来见您的歉意。”
歉意不歉意的倒是另说，漂亮话先讲了，等利亚回来了，谁都怪不到谁。
娜娜的嘴一张就是劈里啪啦的一堆字蹦了出来，几乎要把温宇纶的疑问砸晕，等娜娜说完话，温宇纶也早忘了他问出那句话是要干嘛的了，他只记得利亚已经为他安排好了住的地方，以及利亚明天会去研发部找他的话。
他也懒得去跟谁计较些什么，利亚是这家公司的领头人，忙么自然是要比他忙的，他要是因为这事儿而抓着利亚不肯放，倒显得他称呼利亚为“小侄女”有多虚伪刻薄了。
他虽然已经退休，但还算是要脸，毕竟圈子里还是有他这三个字的名字一点位置的，而他的这个小侄女可是风头正盛呢。
想当年，他还年轻，还是在巅峰期的那几年，他也是狂得没边儿，多少媒体营销号因为夸他骂他赚得盆满钵满，那些人，那些年巴巴地去窥探他的生活，绞尽脑汁地琢磨能刺激他的话，给他挖坑还给他指路引他往下跳。
可这些年来，媒体和营销号的宠儿换了一茬又一茬，曾经风光无限的他倒像是个圈子边缘人了，实在有些被人利用完就抛掉的凄然。
哪怕当年是他自己决定要退休，他自己要云游四方，决心不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名利流量的。
可他答应要帮利亚这个忙的时候，怎么不是抱着憋着一口气要出掉的决心才这么努力这么尽心的呢？
他确实是想帮利亚的，毕竟他嘴里叫着“小侄女”也不是完全的客套场面话，他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是真把利亚当作自己这个长辈要帮忙的晚辈的。
这个时代早就已经不是他的时代了，那么就让利亚的成功里有他自己参与的一部分，当作是对他宝刀未老的证明，又有何不可呢？
娜娜给利亚发去了【已经把人接到了，正在去酒店的路上】的微信，她知道利亚不会那么快给她回复，利亚甚至不会那么快的看到她发的微信，两个小时左右的采访呢，可能还有些别的，林林总总的事情加起来，也并不比她一个今天光坐车了的人轻松。
她记得利亚是让她自己随机应变的，只要不出太大意外，利亚都能解决。
“为您安排的酒店在公司附近，步行距离包括红绿灯等待时间不到十分钟，中午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带您去，帮您送上酒店也可以，还是您到了酒店想要先休息？”
原本闭着眼睛休息的温宇纶闻言，睁开眼睛对上前排的娜娜询问的眼神，他想了想：“那就麻烦欣娜帮我点些你们年轻人爱吃的东西吧，下午一点前方便吗？”
要说吃的话，温宇纶现在倒是并不怎么饿，他自从上了利亚的飞机，就都是吃的机组准备的餐食，利亚有认真记下他的喜好和忌口，让机组准备餐食的时候也是让娜娜嘱咐他们，务必保证餐食的口感和味道，尽量减少因为时间和加热过程而流失掉食材本身的风味。
这些事情机组已经做得非常习惯了，说白了，哪个私人飞机的机组不会做这种事情呢？
标配着超级游艇和私人飞机的有钱人们比其他人更强的地方也许真的不是多会赚钱，而是强人所难，他们总能在各种方面想出些奇奇怪怪的方式为难从自己这儿拿高薪的工作人员，让他们去完成一些在一般人看来根本完成不了的任务。
并且他们似乎根本就没有自己正在为难别人的自觉。
可每一次，得益于资金的到位，和人类智商的高上限，他们的要求总是能被满足。
其中就包括非常基础的，把各种名贵的食材带上船或者飞机，在经过了十几个小时，甚至是几十个小时的行程之后，在没有冰冻的保鲜下，让食材保持它刚刚被获取的时候那种恰到好处的口感和味道。
相比起大部分的有钱人，利亚算是极少提出奇葩的要求的雇主了。
娜娜嘴角上翘，眼睛笑得眯成了两条线，干净的刷子似的眼睫毛翻下来，形成一个漂亮的弧度。
“当然方便，我会为您找找这一段时间新开的口碑好的店，会让您满意的。”
对于娜娜来说，哪有什么不方便的呢？反正花的是利亚的钱，况且她也不会在意这点小开销。
再说了，她自然是没法把东西给温宇纶送上酒店的，利亚定的那家酒店的所有者是尼冉，那是一家很受政要和有钱人喜爱的酒店。
因为隐私性极好，访客还得让住客亲自来接才能上楼，外卖也需要访客授权给每层楼的管家去拿，没有登记过并且经过查验的东西都不可能进入任何一个房间。
利亚曾笑称这家酒店是“酒店界的瑞银”。
尼冉也不正面接话，就只让利亚给他多找些客户来照顾照顾他的生意，利亚爽快地应下了。
现在看来，她也算是不辱使命，虽然离这个“使命”也有好长的一段时间了。
娜娜也问过利亚，上次的酒店温宇纶就住得挺舒服，为什么非要换一个呢？
“两次都安排同一个酒店就很敷衍啊，好像我招待他没动脑子一样。”
而且给温宇纶住的地方升个格，他心情好，自然会再多用心，多教些东西给研发部，那利亚也能少操些心。
用一点点钱，换取钱换不来的经验和指导，利亚别提多乐意了。
然而现在利亚那边，演播厅里的主持人似乎并不打算随便放过利亚，她觉得自己还能再争取争取，好歹争取出一点跟大明星能扯上关系的话题出来。
“我看你的工作进行得有条不紊的，倒真是打破了公众对富家子女的一些刻板印象呢。”她皮笑肉不笑地夸奖利亚，跟刚刚暗暗的咄咄逼人并不太一样，毕竟利亚给出的每一个问题的回答都能自然地把话引到她的品牌进驻海外和跨境网购网站上去。
看来换方法了啊，利亚想着，她知道对方想说的重点在后面，她也丝毫不慌，稳稳地接下了这个夸奖，听听对方到底想说什么。
“可是你即使这么忙了都还在百忙之中抽空画画来陶冶情操，很有才华呢。”主持人说。
陶冶情操？既然是这么说，那利亚就清楚对方意欲何为了，她仍旧不动声色，陪着对方演下去。
“我爱好不算多，就当是玩了，我对游戏购物什么的都没兴趣，画画安静点。”
“我听说你有一幅画是画的阿亨是吗？”很直白的，对方把自己的目的亮了出来，行云流水般。
那幅画其实早就被人扒了出来，只不过因为多方运作，一直没人敢在利亚面前提而已。
不过既然这幅画是存在的，那她就必然迎来被人贴脸开大的一天，虽然利亚有过心理准备，但是这倒是罗维没想到的。
利亚原本还担心自己会花很多的精力在回答这幅画有关的问题上，可现在看来，被人这样贴脸开大一次也算是应时应景。
“是啊，你看过了吗？你觉得画得怎么样？”利亚脸上的笑意直冲着耳后根，不像是笑，倒像是一把弯月尖刀，勾得提问的人心里发毛。
利亚比她想象得更诚实，更坦率，看来利亚并不如她预想的那般惊讶。
“好看，笔触很细腻的油画，可以展出的程度，看着都动人呢，好像看画的人也进入到了一个只能远看着自己喜欢的人的状态中。”
最后半句话被缓慢轻柔地吐出，没猜错的话，剪出来的视频到这里就该加背景音乐和特效了。
利亚可不吃这套，事实上，她根本不在乎主持人回答了她些什么，她只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
【展出】。
那不是得来不费功夫吗？她省得想尽办法给对面递话头了。
“我对我自己画的不管是油画也好水彩也好都是有亲妈滤镜的，怎么看都觉得好看，而且我觉得我画的画全世界最好看，可是啊......”利亚画风一转，换上了谦虚的神情，“要说展出，就实在是过誉了，我哪里就画得那么好了，滤镜归滤镜，但我好歹只是个外行，当我看到那些专业的作品的时候，还是很羞愧的，他们的作品明显好看很多，我画的就很像小孩子过家家的结果，和他们的那些作品差了十万八千里呢，我哪好意思自卖自夸呢。”
她根本没给主持人插嘴的机会，一股脑地把自己婉拒了的那个作品展夸得神乎其神。
“只可惜啊，那么好的作品我今年是看不到了，听说上次的作品展里的作品很快就被卖掉了，可是一点没给我留。我消息不灵通，都不知道可以买来收藏呢。”
呆在暗处的罗维是全程紧紧锁着眉头看着利亚茶里茶气地说完那一段话的。
他很懵，什么东西？又怎么了？他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罗维觉得自己的胡茬子都在这一段话的期间长出来好多。
他的大小姐这是又怎么了？
“给你找事儿做啊，不过是好事就对了。”利亚笑眼弯弯，盛满了狡黠，就算是坐在时不时过个减速带的车子里，也不曾掉出来一分。
罗维摸了摸额头，他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做到什么程度？”
利亚伸出食指，点了点下巴。
“扔个线头出去就可以，等这个采访剪出来，你再去带一带，至于别的，进度条自己会走的。”
反正又是些需要公关部装路人去带风向的事情，罗维轻车熟路。
而利亚自己需要做的事情，她早就已经做完了。
“不管怎么说，我们大小姐今天表现超出我预料的好，本来确实担心了一阵的。”
罗维一向来不吝啬对利亚的夸奖，况且利亚在采访里的表现比以前好，那罗维自然是要夸的。
人是不管多大了都得哄的，罗维的话进入利亚耳朵里像是叮叮当当的声音，唤醒了利亚得意的哼唧声，两个人虽然没对视，不过放松的气氛一下子在车舱里漫了开。
因为娜娜不在，所以罗维总觉得他今天就是利亚的专属助理，兼职公关部总监。
“娜娜被你喊去接人去了？”
“嗯，人现在应该已经在酒店等着外卖了，他让娜娜带话给我，说机组提供的餐食很好吃，哼哼，既然好吃那就多给我干点活，可别觉得我请他来当爷的。”
感受到罗维投过来的目光，利亚赶紧拍了拍罗维的手臂。
“放心，这种话我在人前自然不说。”
利亚已经过了不分场合随便发疯的年纪了，那些虚与委蛇的事情她虽然做得并不利索熟练，但只是什么场合说什么话的话，她基本已经明白了。
利亚又嘿嘿的笑了两声：“怪不得希文说你是老父亲心态，你也太认真负责了。”
“希文？她这么说过？”罗维有点不可置信。
“嗯！”利亚斩钉截铁地应了一声。
事实上希文只是说罗维和她很像是利亚的左右护法，罗维要是老父亲角色的话，那她操的就是亲妈的心。
后半句完全是利亚自己的发挥，不过就算罗维去跟希文对账也无所谓，希文只要不是个全无眼力见的，那她就会认下来的，这也算是利亚随口送她的。
于罗维也有好处，利亚确信没有人会不喜欢倒了三四手的夸赞。
而对于利亚来说，两位总监少吵吵也有助于两个部门之间的友好交流。
何乐而不为呢？
利亚先把罗维送回了公司让他自己去安排自己部门的事情，至于她自己，她没有回公司，也没有顺便去拜访一下已经到了酒店，甚至可能已经在享用自己的午饭的温宇纶，不知道为什么，利亚今天不太想见到他。
娜娜可能也对这一点有所察觉，所以她给温宇纶的说法里面并没有任何关于利亚今天到底在忙什么，要忙多久的信息，她只当自己也什么都不知道。
这些不是温宇纶可以问的，但罗维可以。
“我？嗯我暂时不回去，我去医生那儿一趟。”罗维下车前，利亚是这样告诉罗维的。
她保证不会让媒体在任何她不应该出现的地方拍到她的身影，哪怕是一根头发。
其实经过了这次采访，罗维对利亚对于公关的敏感度和应对能力已经放心了许多，他确实能看到利亚那羽翼渐丰的样子。
他甚至越来越觉得自己并不了解利亚了，除了她逐渐长大的样子，还有利亚的身体状况。
因为利亚不是那种随时晕倒或者神志不清的身体状况，所以罗维并没有把利亚的身体健康列入公关预案的重要事项中，他只是似乎听娜娜提起过，利亚碰不得寒凉，一直都在调理。
“不要紧吧？”
利亚点点头。
以前她也有在调理，只不过她自己其实没有很在意，况且又不是要了命的病，她自己平时注意着就好了，医生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
可现在她觉得，她还是得为自己着想着点。
如果所有一切都在正轨上，最后因为她自己的身体状况而让一切努力和成果付之东流，那她都不敢想自己会有多懊恼。
所以现在去找医生变得特别勤快。
罗维倒是觉得奇怪：“你都这么有钱了，还得亲自去找他吗？”
在罗维的印象里，有钱人是不缺好的私人医生的，去诊所或者医院找医生是他无法理解的事情。
但就像是太医院治不好的宫里的病要千里迢迢翻山越岭地去找江湖郎中一样，真正妙手仁心的医生都得患者自己去寻得求来，可不是给多少钱就能买断的，利亚可太明白这个道理了。
不论到了什么位置，手里拥有多少资源，谦卑都是必要的品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