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奉曜霍然起身，腰间佩剑撞翻供案上白烛。跃动的火苗舔舐着招魂幡，映得他眼底猩红一片：“我看哪个敢动二哥！“玄色战靴碾过满地纸钱，却在跨过门槛时被姜怀虞厉声喝住。
“跪下！“
惊雷炸响，姜怀虞素白面容被闪电照得森然。她缓步走近浑身紧绷的儿子，忽然抬手替他拂去肩头纸灰：“你父亲走前留了话——“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点上少年将军剧烈起伏的胸膛，“卫家儿郎的血，要流在值得之处。“
卫明姝突然扑到灵前抱住兄长佩剑，哭得发髻散乱：“三哥不能去！那些人在祖坟四周埋了弓弩手，说要擒拿抗旨逆党......“
雨幕中隐约传来铜锣声，姜怀虞却俯身拾起翻倒的白烛。火苗在她掌心幽幽燃起，照亮眼角细纹里未拭净的泪：“明日卯时，开祠堂。“她将烛台稳稳放回供案，转身时翟衣广袖扫过卫奉曜染血的额角，“把姜氏族谱请出来。“
卫奉曜怔怔望着母亲挺直的脊背，忽然发现那袭玄衣后摆浸着深色水痕——不是雨水，是自裙裾深处渗出的血迹，正顺着银线绣的云纹蜿蜒而下。
暮色漫过卫国公府的重檐歇山顶，姜怀虞染着蔻丹的指甲深深掐进卫奉曜的锦袍。鎏金烛台上跳动的火光，将她眼尾细纹映得如同刀刻：“当年你大哥在雁门关被流矢穿心，你二哥在漕运船上遇水匪......“喉间突然哽住，她袖口银线绣的缠枝莲纹簌簌发抖。
卫奉曜握住母亲冰凉的手腕，触到一串菩提子佛珠：“母亲慎言，佛堂香灰还未冷透。“他瞥向紫檀屏风后露出的半截鸦青官袍——父亲卫国公已在影壁后立了半柱香时辰。
“你当为娘是疯妇不成？“姜怀虞突然掀翻案几，缠枝牡丹纹青瓷盏碎在卫奉曜靴前。她踉跄着退到多宝架前，金累丝护甲划过前朝青花梅瓶：“你五岁那年高烧说胡话，抱着你二哥的竹马喊兄长......“
卫奉曜瞳孔骤缩。记忆里确实有支磨秃了鬃毛的竹马，可父亲说那是他儿时玩物。西窗忽灌进冷风，吹得《卫氏家训》哗啦翻页，停在“兄友弟恭“四个洒金大字上。
“国公爷还要藏到几时？“姜怀虞突然冲着屏风嘶吼。卫国公玄色皂靴踏碎满地瓷片，腰间螭纹玉带扣映着烛光：“虞娘，奉曜如今是陛下钦点的镇北将军......“
“所以活该替你那两个嫡子挡灾？“姜怀虞抓起佛珠掷向丈夫，檀木珠子噼啪砸在卫国公肩头。她发间赤金凤钗垂下的东珠，正悬在卫奉曜惊愕的眉眼间：“你当奉曜真是我十月怀胎......“
“母亲！“卫奉曜霍然起身，带倒的圈椅惊飞檐下寒鸦。他望着父亲骤然苍白的脸，忽然想起十三岁那年误闯祠堂暗格——那里供着块无名牌位，香案积灰足有三寸厚。
姜怀虞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突然撕开胸前缠枝莲纹衣襟。狰狞的疤痕自锁骨蜿蜒至心口，在烛火下宛如蜈蚣：“那年你外祖家获罪，我被罚入掖庭为婢。卫国公为保嫡子平安......“她喉头涌起腥甜，“拿我当药引，用巫蛊之术转嫁灾厄！“
秋风卷着枯叶拍打窗棂，卫国公腰间玉带扣“咔嗒“落地。卫奉曜望着滚到脚边的螭纹玉片，忽然记起北疆老巫医的话——他心口胎记，正是巫蛊移伤的印记。
“所以大哥二哥的横死......“卫奉曜指尖抚上心口，那里仿佛有火在烧。庭院传来更夫梆子声，惊醒了梁间沉睡的蜘蛛，正有蛛丝垂落在姜怀虞发间。
卫国公突然暴喝：“妖言惑众！“他腰间佩剑出鞘三寸，剑柄镶嵌的猫眼石映着姜怀虞惨笑的脸：“那年你亲手将奉曜塞给我，说此子命格至阴......“
“父亲！“卫奉曜横臂挡在母亲身前，腕间佛珠缠上剑鞘璎珞。他望着这个教他挽弓射雁的男人，忽然发现对方眼中有自己从未见过的慌乱：“所以中秋家宴从不许我碰螃蟹，是因蟹八件会暴露我心口......“
“够了！“卫国公剑锋扫落案上青铜烛台，火光忽明忽暗间，姜怀虞突然抓起碎瓷片抵住咽喉：“今日要么让奉曜承袭世子位，要么我血溅卫氏祠堂！“
卫奉曜呼吸骤停。他看见母亲脖颈沁出血珠，染红了前襟缠枝莲纹。多宝架上那尊白玉观音突然倾倒，摔碎的净瓶里滚出粒朱砂丸——正是父亲每月要他服用的“安神丹“。
“母亲可知......“卫奉曜突然低笑出声，碾碎掌心的朱砂丸，“我十四岁初征北狄，敌军箭雨总避我三尺。“他抬眸望向浑身发抖的父亲，“就像大哥二哥的噩运，总会精准找到他们。“
庭院骤起狂风，卷着百年银杏的落叶扑进厅堂。一片金叶粘在卫国公剑刃上，被他暴怒劈成两半：“竖子安敢......“
“国公爷！“管家仓皇撞开雕花门，“宗正寺卿带着圣旨到前厅了！“破碎的瓷片声里，卫奉曜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母亲，您真正该护着的，或许是那个没能活下来的四弟吧？“
姜怀虞捏着帕子的手指节发白，鎏金嵌翡翠护甲在烛火下折射出冷光。她望着三郎卫奉曜挺拔如松的背影消失在垂花门外，檐角铜铃被夜风撞得叮当作响。
“夫人，国公爷醒了。“大丫鬟白芷提着琉璃宫灯匆匆跨进抱厦，话音未落，西厢房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姜怀虞霍然起身，绯红蹙金云纹裙裾扫过青砖，腰间禁步玉环相击如碎冰。
卫国公卫峥斜倚在紫檀雕螭纹床架上，半张脸陷在阴影里。三郎卫奉曜正单膝跪在榻前，玄色箭袖戎装沾着夜露，剑眉下那双肖似父亲的凤眼灼灼生辉：“父亲当真要孩儿承袭镇北军虎符？“
“三郎！“姜怀虞抢步上前按住丈夫颤抖的手腕，腕间佛珠硌得掌心发疼。她瞥见卫奉曜腰间新添的玄铁令牌，那是能调动北境十万铁骑的信物。
卫峥剧烈咳嗽起来，暗红血沫溅在姜怀虞月白中衣上。老人枯槁的手指突然攥住幼子腕骨：“你大哥沉溺诗书，二郎...“他浑浊的瞳孔骤然紧缩，“那日你在青梧院看见的...“
“父亲慎言！“卫奉曜反手覆住父亲的手，抬眼时，正撞进母亲骤然苍白的脸色。窗外竹影婆娑，更漏声里混着二公子卫奉暄渐近的笑语：“三弟回府怎不先知会兄长？母亲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