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方势力蠢蠢欲动,而此刻的玄阴府深处,隔绝了外界百鬼斥噪的一间书房内。
阴森与昏暗是永恒不变的主题。
阴气阵阵,几盏白色烛台散发着幽冷跳跃的光芒,将这诡异的空间切割成明暗交织的碎片。
烛火闪烁不定,偶尔一次剧烈的跳动,会瞬间照亮端坐在紫檀木高背椅上的那道玄色身影。
玄阴府之主,沈沧咎。
就在那烛光骤然亮起的刹那,他俊朗儒雅的侧脸轮廓,竟隐隐扭曲,一瞬闪过某种极其怪异扭曲的纤细骸骨相,但下一刻,那幻觉般的景象便消失无踪,仿佛只是光影勾勒出的一个错觉。
沈沧咎就这么静静地坐着,手边是一杯早已冷却的污浊茶水。
他深邃的发白眼眸望着虚空中某一点,没有任何焦点,无人能窥探这位古城之主此刻究竟在思索什么。
威严的面具之下,是深不见底的静默。
“林雪瑶…林雪瑶…”
沈沧咎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声音在空旷的书房里产生细微的回响。
一种细细的复杂情绪不自觉的萦上心口,似有嘲弄,又似…怅惘。
“都说我旧情未了,欲与你联合,好凌驾于这轮回城之上…”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面上无悲无喜,只有居高临下的蔑视,“呵呵呵…一群土鸡瓦狗,也配我如此大费周章地谋划?”
绝对的实力,带来的是绝对的自信。
他从未将镇岳军寨的兵戈和往生庙的算计真正放在眼里。
在这轮回古城,规则只会由他书写,力量终将由他掌控。
至于与“林雪瑶”的这场婚事…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翻涌起早已泛黄的往事碎片。
那还是久远到几乎模糊的生前岁月。
年幼的沈沧咎,已是少年老成,终日与诗书为伴,眉宇间早早脱去了孩童的稚气。
而那个总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笑声如银铃般清脆的,就是林府的小丫头,林雪瑶。
记忆最清晰的,是那个夏夜的荷塘月色,清辉满地。
小小的林雪瑶跑到沈沧咎面前,伸出温热的小手,捧住他因夜读而冻得有些冰凉的脸颊,仰着头,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映着月光和他的影子,满是依赖与憧憬:“沧咎哥哥,你说过的,等我长大了,我想去看的海,你都会带我去的,对吗?”
年幼的沈沧咎看着眼前这张纯真无邪的脸,点了点头,语气是始终如一的温和:“是的。”
“我所愿的海,你都会带我去的,对吗?”她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仿佛要得到一个永恒的承诺。
“嗯。”他再次应允。
是了,这才是沈沧咎,毫无怨言,至始至终支持林雪瑶所愿的一切,而不是执掌生杀,与各大诡异引渡人类粮食,阴狠无情的轮回城主宰。
后来呢?
后来…记忆的画面陡然变得灰暗压抑。
是她泪眼朦胧地站在他面前,曾经明亮的眼眸里盛满了痛苦与哀求,抓着他的衣袖,声音哽咽:“沈沧咎!!求求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逼迫我…我们当初的承诺…你都忘了吗?”
承诺…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什么时候开始忘却了陪伴,忘记了心中所愿呢?
沈沧咎会变吗?
会因为那横插一脚的意外而变得偏执,妒忌,不可理喻。
以至于后来做下一桩桩一件件伤害林雪瑶的事情。
怎么可能,沈沧咎永远都是沈沧咎,夏夜下的承诺,也永远都是永恒,永远静止在死亡的那一刻。
一股无法掩饰的暴虐气息冲体而出,掀的书房内纸张翻飞,笔架落地。
变成诡异之后,这些美好全都成为了执念,成为了他实力进一步的阻碍。
它,要掌控鬼狱阎魔图,脱离轮回城,挽回一切的一切!
沈沧咎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林雪瑶,你真是脆弱的可笑,抛却了痴怨之身,竟然还是如此的不可理喻。
就在这时,书房门外传来细微的响动。
“老爷。”百目师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进。”沈沧咎收敛了所有外泄的情绪,恢复了那古井无波的威严。
百目师爷推门而入,它那昆虫般的面孔在烛光下更显诡谲,八只手臂收拢在宽大的官袍袖中,恭敬行礼:“老爷,百鬼仪仗队已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前往东郊迎亲。”
沈沧咎微微颔首,目光平静无波:“嗯。镇岳军寨那群家伙最近有什么动向?”
百目师爷冷声道:“他们对三个方向的城门加严了守卫,血煞障一直没有撤去,老爷,迎亲当天他们要是阻拦…?”
“哼,虚张声势,不怕那莽夫动,就怕它们不动。”
沈沧咎又问道:“除了镇岳军寨,外来者和那群和尚好像还没什么动静,咒念阴棺也都备好了?”
“回老爷,已按您的吩咐,准备万全,三具咒念阴棺随时可以使用,就等…就等那些不安分的家伙,忍不住跳出来了。”
“很好,下去吧。”沈沧咎挥了挥手。
百目师爷躬身退去,书房内再次只剩下他一人,以及那摇曳不定的烛火。
沉默了片刻,抹去所有杂念,这只恐怖的诡异缓缓伸出手,一点点的将书桌上的一卷画轴铺开。
画轴滚动,那用浓黑的稠墨绘制的画卷逐渐显露。
画上并非山水泼墨,亦非鬼神志异,而是一个栩栩如生的年轻男子肖像。
那男子眉目清俊,带着书卷气,眼神里满是柔和与…一丝若有若无的郁气。
赫然正是他沈沧咎生前模样。
他静静地凝视着画中的“自己”,一动不动,不知烛火燃底,蜡油凝固在案边。
许久,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逸出唇瓣,他低声吟哦,声音很轻得,像是怕惊扰了画中人。
一诺空悬三十载,只守前盟谢暖凉。
不是初心皆负尽,只缘魂梦两无凭。
诗句幽幽,在烛火明灭的书房中回荡,带着那难以言说的思绪与执念,最终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不留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