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让抚摸手腕,这刀伤非同一般,令他疼痛非常,没人真正明白钟繇所修武道究竟为何,又有何具体杀伤性。与他搭档数年有余的阙晚空,也仅知钟繇凭借着一本残缺的绝学拓本,出道之前苦修十数年,出手间身法灵动,颇有刺客的打法。
正因如此,在遇到一力降十会的敌手时,往往在无法突破对方防御之时就会被反杀当场,多次需要阙晚空援手。
阙晚空隐于暗处,随着钟繇一声令下,黑蟒高昂头颅,迅捷而动,朝袁让奔袭!
袁让单手握尺,尺身萦绕金紫风气,与先前古朴沉稳绝不相同,反倒带了雷霆杀伐之感。
黑蟒逼近空当,袁让身如雷动,原地只留下澎湃金紫雷电滋啦乱响,人早已蹿至黑蟒头顶,单脚点上它那巨大头颅,借力之下,压它三尺须低头!
黑蟒低头俯身,沉重法道压得它不得不低头,这感觉异常难受,自投入天子门中,受此大辱是很丢脸的事,犹记得上一次受辱,还是在上一次。
就是那次绿洲大战,被狄鹰暗伏的火炮给打了个措手不及。
如此大辱岂能蛰头,须臾再昂首,凶相毕露,一头撞向袁让!
袁让身形腾跃在半空,比它高出半个头,见它挺头来攻,可不与它客气,挥手击尺,金紫风雷伴随苍茫龙啸,自天穹之上降下凛冽法道,打得它皮肉炸裂,趴伏于地。
趁它受伤要它命!
袁让火速逼近,扬手挥尺,带着此生引以为傲的法道锋芒要来绝杀黑蟒,哪料斜刺里杀出个小蚂蚁,手中杀己刀,大开大合中舞向袁让一颗大好头颅!
正是钟繇!
小钟身形俊俏挺拔,与黑蟒相比则就是个小蚂蚁了,此番与黑蟒配合,若对手只有一个袁让,必然十拿九稳。
但混迹江湖,刀口舔血,堂堂东武林盟主岂会如此天真,他的那位好搭档是何许人也,自己心里是门儿清,此刀看似扑向袁让,实则已然留了后手,不出所料,就在身后,一道迅捷身影带着锋芒杀气,目标直指钟繇!
袁让面对钟繇奔袭,亦有十足准备,一脚踏出,四方惊雷滚动,再有阙晚空一刀横斩,两相夹击的境地下,钟繇性命堪危!
好个东武林盟主!
奋力掷刀,刀尖插入地下,他自己飞速后撤,在那刀身之上炸起万千辉光,周遭空间瞬间封锁,袁让的雷霆法道受挫,刚想变招,就见一道硕大黑影如黑夜闪电,猛地撞来,袁让灵活地闪避出去,黑蟒扑个空,一头撞向路旁屋宇,砸毁了又一片房屋。
房屋中百姓如未及时撤离,便该死去十数百人了。有此畜牲当道,今日若不永除后患,他日不知又要死去多少人,就算它来自众神山,也必须死上一死,耶稣来了也不行!
同样拥有庞大攻势的还有钟繇,一刀化万千,锋芒炽盛,强如阙晚空亦不得不严阵以待,撑起自身空间法则,护着马车,与袁让一个眼神交换,袁让率先动身,掌中铁尺忽地没了踪影,再出现时已然濒临钟繇头顶,带着苍茫龙啸俯冲之下,轰然撞击钟繇法则,再有阙晚空配合冷晖七道,一路穿行中冰冻一方世界,再出一刀斩击钟繇法则,纵是法则再强,也决计无法承受此等冲击。
刀狱法则,是钟繇叛离千魔客后,由剑转刀所自创的时空法则,虽并非他最强法则,关键时刻也能用来保命,此刻法则破碎,便再起一道法则
.......
已近一个月过去,狄鹰也十分挂心好兄弟一秀,期间曾数次托同道好友帮忙打探消息,却意外得知在某一次劫狱风波中好兄弟竟然不知所踪,尽管有些离奇,却不失为一桩幸事。后来一秀转道北上,曾书信于狄鹰,告知一切安好,无需挂念,也对他曾提及的宿命对手有所嘱托,告知狄鹰放手去做,凡事但凭本心,心若能如止水,生活便以滋润平淡回馈。狄鹰深觉此言有理,如今庾泗的伤恢复如初,二人便同赴素心亭,要去取回她的刀。他们一路骑行,不过几日光景便进入甘凉道,再行两日脚程,约莫即可抵达素心亭,天色将暗,庾泗取下背囊,摸出个干饼,一分为二,递与狄鹰,狄鹰却不接,反道:“有个镇子哦。”庾泗早知他想法,板起脸来,哼道:“没钱!”狄鹰顿时叫苦,摸着大肚皮,道:“每一日都吃干粮清水,肚内早淡出个鸟来,再不开荤腥,我就要死在路上,没人陪你去素心亭干架。”庾泗哪能真正对他狠心,思虑半晌,妥协道:“可不许喝酒!”狄鹰瞪眼道:“喝了酒还如何骑马,听说甘凉道抓酒驾抓得严重,本捕头好歹出身名门,留下案底可还行?”庾泗又是一声冷哼,自己在前头先行,嘴角却不易觉察地扬起个弧度,她想,日子这样过下去是否也挺好?才走了不过几步,狄鹰正懒洋洋地与胯下的马儿聊天,突见庾泗停步不前,疑惑道:“莫不是反悔?”他当即吼了起来,“说话可要算话,反悔就是小狗!”他自己喊得火热,却仍不见庾泗有所回应,狄鹰心一沉,手腕一翻,狂风霎起,凝聚遍地落叶成刀,他自己则岿然不动,催使马儿向前迈步子,来到庾泗身旁,见到眼前景象,也有些讶异。有个身穿红衣的男人坐在路中央,拦住他们的去路,这人又戴着个黑色面具,瞧不清相貌,庾泗尝试唤他,他却没有动静,像个入定的老僧。狄鹰到道:“你看他是个好人坏人?”庾泗道:“他戴着面具,我看不出。”狄鹰笑了起来,“你看人的好坏,莫非一定要等他摘下来面具来吗?”庾泗反问一句,“还能如何看?”狄鹰指着心口道:“看内在。”庾泗还要与他再争辩,突然有条黑斑蛇悄然摸来,庾泗一惊,“你看那蛇!”狄鹰眯眼去看,看清了蛇的模样,低声道:“这是一条毒蛇,一条剧毒的毒蛇。”庾泗道:“我们应该救他。”“素昧平生,你连他是好是坏也不清楚,就要救他?”庾泗白他一眼,“你要眼睁睁看着他死?”狄鹰也盯着她,心中掺杂一丝莫名意味。在他的记忆中,眼前这美丽却又高冷的女子素来是个杀伐果决毫不顾惜人命的煞神,哪怕她出身大名府,却从不愿意为不平事伸张正义,可自从断手后,似乎已转变了心性,放在从前,她自己不提着刀杀了这让拦路的人,也定然要叫狄鹰动手才肯罢休。狄鹰喃喃自语,“也许是个好事。”庾泗见他嘴角咕哝,听不清他言语,好奇道:“你说什么?”狄鹰伸手摸摸一摸她的鬓角,“夸你人美心善呢。”他跳下马,蹑手蹑脚逼近毒蛇,却不知庾泗自己摸着鬓角,心中荡漾开一抹温暖。他刚走近,神香骤然睁眼,扭手擒住黑蛇朝庾泗甩去,他自己则暴起发难,目标正是狄鹰。狄鹰猝不及防,被他扼住咽喉,一朵微笑红莲霎那绽放,又霎那湮灭,他的咽喉却如火一般燃烧,此刻再顾不得留手,凝落叶已成刀,一记大力上抹,就要将敌手的臂膀给连根斩断。好个神香,不闪不避,周身气势大放,硬生生以大力量摧毁一切阻碍,狄鹰的刀还未起,就已散作枯叶纷飞,神香趁势追击,意欲一举灭杀。庾泗的一声大叫将他二人这一场战斗给止住,狄鹰扭头看,就见到那黑蛇缠绕庾泗,庾泗唇角青乌,一头栽下马背。狄鹰目眦欲裂,急吼道:“救你一命却换来这样的结果么!”神香停手,直勾勾盯着那黑蛇,狄鹰得了间隙,不再与他鏖战,急奔而至,一手箍住蛇头,远远地给抛了出去,又扶起庾泗,抬手击打经脉,却只逼出些许乌血,庾泗仍旧不见好转,眼神也逐渐涣散。狄鹰大恸,却苦无对策,抱着她大哭。神香眼珠一转,想必也已明白发生何故,淡然开口,“我救她。”狄鹰怒道:“救个屁!”他这话几乎脱口而出,一个人在极度悲伤极度愤怒的时候往往总会丧失理智,可他总归不是一般人,急忙改口,“你能救人?”神香仍旧淡然,回一句“嗯”。这在狄鹰听来却无异于最和煦的春风,最清冽的甘霖,忙抱起庾泗,急道:“事不宜迟,请你快些出手!”神香微抬手,掌心又现红莲,他轻抚庾泗身体,那莲花也随他手势游走,缓缓没入体内。待红莲彻底消失,神香停了动作,直勾勾地看,狄鹰莫名道:“这样就能救她?”“嗯。”狄鹰就要跪地拜谢,神香淡然道:“等着。”“等什么?”只见神香轻勾手指,一朵黑莲自庾泗体内窜出,落于他的掌心,他微一用力,黑色莲花炸散,消弭无踪。他道:“我的红莲汲取她毒血,此刻谅已无碍,不过丢了不少血,可要大补。”再看昏迷着的庾泗,脸色果然有了好转,狄鹰大喜,慌忙道谢,神香拍一拍他的肩膀,歉意道:“此事本就有我的错处,你们都是好人,极好的好人,我却不明是非,害姑娘受苦,这一点总该是我要做的,我欠姑娘一份人情,日后若有需要,我一定不远万里来帮忙。”庾泗已然好转,狄鹰心内欢喜,与他互道姓名,算是结下这一份交情,而后分道扬镳,各行大路。夜色渐浓,两人两骑消失于黑暗中,神香目送他二人远去,轻轻勾手指,就有一朵黑色莲花现身,盘旋飞舞于指尖。——————尹绰与神香是宿命中的大敌再见,已是另一个开始。
——
牛家村,世外桃源般的地方。
尹素迈步,进了村子。
一路上见人群熙攘,吵闹异常,手中提着水桶,行色匆匆。尹素循着众人,来到一处火场,只见偌大一间茅草屋已尽付火焰吞吐之中,不时有人要冲进火海中去救人:
“哎呀,人还在里头呐,大壮二壮,还不快去!人死了,什么都完了!”
这着急呼喊的是位老人家,瞧着极有威望。
大壮二壮都是年轻汉子,觑准时机,意欲扎进火海中。
谁知,却被人拦了下来。
尹素将包裹丢与二人,自己挽了袖子,一言不发,冲进了火海中。
这一幕,倒出乎了所有人预料,村民皆不知他是谁,顿时议论纷纷。
才过不片刻,尹素风一般地冲了出来,众人见他两手空空,不禁生疑:“年轻人,人呢?”
尹素回头望了一眼大火,语气有一瞬间的迟疑,“屋里一个人都没有,就算是尸体也没有。”
“啊?”
众人更加讶异,心想难道是铁忌娘子早就在失火当初就抱着孩子出来了?
可是她们人又去了哪里?
“大壮二壮,你们几个在村子里多转转,一定要找到铁忌娘俩,至于这位年轻的壮士,这次还真要多谢你了,我是这牛家村的村长,我叫幸保四,为了表达我们的感谢之情,还请壮士留下来做客。”
尹素从大壮手中取过包裹,道了句荣幸,便随村长回了家。
此时,一辆骡车缓缓停在了村口。
幸国忠抹了把汗水,语气轻快起来,“铁叔,咱们用了不到一天就回来了,说真的,什么都没吃,还真有点饿呢。”
铁忌笑了笑,闻着村口极佳小饭店的香味,咽了口唾沫,赶着骡车继续走。
“国忠,这一次回来,铁叔就要搬走了,以后你替你爹走货,得多点心思,别出意外。”
“啊?铁叔你怎么要搬走?这刚来我们村才五六年的光景,怎么说话间又要走了?”
铁忌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脑袋。
“铁兄弟你可回来啦!”在不远处,隔壁张大哥老远就喊了起来,“快回去看看,你家出大事啦!”
铁忌心下一惊。
“来,坐。”
村长为茶壶续上水,开始仔细打量面前的这男人,尹素接过村长婆姨递来的湿毛巾,擦擦脸上被大火熏着的黑渍。
“年轻人,我这老头子虽然老眼昏花,但总觉得好像见过你啊。”
尹素微不可觉地皱了下眉头,随后若无其事地擦擦手,“老人家,我们肯定从未见过,我也并未来过这村子,想必你是记错了。”
“也许吧,人老了,就爱犯糊涂,来,喝茶。”
他为两人添上了茶水,尹素拈起茶盏,轻抿一口,一喝,觉出了不一般,“毛峰,是十几年前特别好的一款茶种,只可惜,已经不多了。”
“茶道高手。”
有人品评自己收藏的茶叶,老村长喜笑颜开,“年轻人,别看咱们牛家村地处偏僻,就觉得咱们没有见识,想当年,我年轻的时候啊,也曾去王都闯荡过,酒色不沾,却独独喜欢这茶道。说到这茶道啊,就又另有一番说道啦……”
“爹!爹!”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扭头去看,见是儿子回来了。
“国忠!”
“爹,我听说铁叔家房子着了,这是怎么回事?”
“害,没事没事,大人孩子都没事,就是房子没了,你去把你铁叔请来,咱们商量下给他重新起一座房。”
“哦,好。”
幸国忠去请铁忌,临走前多瞧了一眼尹素,朝他微微点点头,算作打招呼,尹素点头回礼 。
那屋子,仍旧大火不熄。
铁忌冲到房屋前,望着这场大火,轰然倒地。
这火,这熟悉的大火!
望着这场大火,他的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
谁都不知道,是怎样的一场大火,困住了他的一生。
“铁叔,铁叔!”幸国忠从远处跑来,望着这场大火,惊讶得不知该说些什么。
见铁忌一言不发,幸国忠蹲下来扶住他。
“铁叔,我爹请你过去,这房子没了,总得重建不是?”此时铁忌的全身竟都在颤抖,他像痉挛一般瘫倒在地,脸色扭曲,看起来十分痛苦,“铁叔,你这是怎么了?”
幸国忠大惊失色,慌忙抱起他,向自家奔去。
村长正同尹素说话,就见幸国忠抱着铁忌冲了进来,“爹,铁叔他昏倒了,快想想办法。”
“这,耽搁不得,快去把你老刘叔喊来,他医术高明,快去快去!”
幸国忠要出门去,尹素忽道:“我见他面色紫黑,该是气血冲脑,我来为他疏通经络。”
言罢,走到床边,解开铁忌衣襟,露出胸腹,抬掌在其身上推拿一番,也不见有什么奇异的事情发生,但铁忌就渐渐醒转了过来。
“哎呀,先生高人!”老村长惊喜交加,上前扶住铁忌,“铁兄弟,你可感觉好些了?”
入夜。
月色寂寥。
村长家吃过饭,铁忌又一人游荡回了已成废墟的家门口,火虽已熄,但浓烟四起,铁忌蹲下身子,闻着焦糊气味,感觉到了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沉浸在悲伤之中,不知不觉间,已有杀机逼近。
一道如鬼魅般迅捷的黑影冲来,直扑铁忌,此番变故电光火石之间,铁忌不及细想,就势向前扑倒,堪堪避过了杀意凛然的一掌。来不及从地上爬起来,有另一人迅疾冲来,一拳击向铁忌面门。
这一拳来势凶猛,铁忌不可能避过,只能选择硬接。
他蓄满气力,准备接下对方这一拳,谁知背后却一紧!
那先前进攻过的人不知何时又折了回来,紧贴住他的身子,双臂从肋下穿出,箍住了他的双臂,使得他丝毫没办法去抵御那迎面而来的一拳。
这用拳的人一身黑衣,却偏又戴着一副白色面具,在这夜色之中,倍显诡异,这一拳也结结实实地轰在铁忌胸口,他身后那人已早先跳开,避免气劲波及。
受这一拳,铁忌踉跄后退,却还不至于受伤,那戴面具的男子紧追而上,一套大连环式佛功一气施展,身法极快,荡漾起一片模糊影子,一拳接一拳,毫无轨迹地连绵施展而出,铁忌应付得有些吃力。
早先从他身后抱住的那人也跳入战圈,他掌指之间有许多细密的梅花针,觑着空隙就会丢出去,铁忌压力骤增。
三人激战半晌,最终铁忌在两人夹攻之下疲态尽显,一个失神空当,一枚梅花针精准刺入胸口。
他气息一滞,那戴面具的男人趁势将他撂倒,抬掌打昏了过去。
尹素摘下面具,嘴角有一丝血迹。
他突然朝自己心口发出一掌,片刻,一枚梅花针被逼了出来。
他的同伴是个年轻人,摘下面罩,尴尬地笑了笑,误伤,纯属误伤。
尹素盯着他,语气转冷,“你这是想杀了我?”
年轻人挑起唇角,不置可否。
尹素去查看铁忌伤势,并无大碍,运功将他体内的梅花针逼出来,丢还给无佛,“你带他去寂灭塔,我过几天也会赶过去。”
“现在不一起去?你要去哪里?”
尹素瞪他一眼,“我去哪里,要跟你报备?”
“嘿!小爷这暴脾气嘿!不告诉我,我就不去寂灭塔!”
尹素懒得与他纠缠,起身道:“我要去鹰月,以前的事情,总得有个了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