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勇哭丧着脸，就差指天发誓。
胡淑和宋全才哼了一声，将手中的扫把扔到了一旁。
“唉！”宋大勇重重的叹息一声。
扭过头去，想要和陆粥说话，看到陆粥已经在看书了，就闭上了嘴。
妹妹爱学习，这是件好事。
外面的雨已经小了，燥热的温度慢慢的降了下来。
陆粥听到爸妈刻意放小的声音说有了这场雨，地里面的庄稼才能长得好，她抬起头透过瓦房小小的窗户，看了一眼外面渐小夏雨，心中升起了一股安逸温馨的幸福感。
屋内的蜡烛，晃得人眼睛花。
淡淡的烛光落了下来，眼前白色的纸张上黑色的字仿佛也透露着一股淡淡的黄
她喜欢这种平平淡淡的日子。
宋大勇则是抬了一张小板凳，就坐在门槛面对着外面吹风。
忽然的雷声，房间陷入黑暗。
胡淑从抽屉里拿出一根烧了半截的蜡烛，小心翼翼的点燃，举着蜡烛透过暗红的烛光观察的周围，寻找着适合放蜡烛的位置。
陆粥看书正看到精彩的地方，对于书中的一个观点觉得很有意思。
她就挪了挪身子，跟向日葵追寻着太阳光似的跟着胡淑手中的蜡烛光跑。
宋大勇一下子被逗笑了。
起身，把书从陆粥的手里抽了出来。
“明天再看吧，免得伤眼睛。”
“宋小艳，到了城里面，就很少会因为下雨断电了，到时候你想学到几点就学到几点。”
陆粥嗯嗯两声，嘴上应了下来，目光却追寻着宋大勇手中的书。
“宋大勇，你是明天回去吗？”
“嗯，明天下午。”
宋大勇接着道：“我先去城里面安排好，给你办好入学手续。”
他是住在员工宿舍，得找房子给陆粥住。
次日下午，宋大勇就回去了。
他手里提着许多东西，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陆粥，叮嘱道：“宋小艳，等我接你去城里，不要管其他的亲戚说什么，听到没有？”
他知道，肯定会有很多人嚼舌根。
“还有章骞。”宋大勇语气微微顿了顿，开口道：“毕竟现在我们都长大了，你章骞哥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龄，现在已经有未婚妻了，所以你们俩也不要像小时候那样。”
“平时保持简单的来往就好。”
陆粥心中一暖，认真的看着宋大勇。
“哥，我以前是挺喜欢章骞哥的，但是我现在已经对他没有任何感觉，你就放心吧，踏踏实实的去上班，千万不要和别人斗智斗狠。”
陆粥心中其实也不放心。
她怕宋大勇打架，被厂里面记过。
后面还捅伤了人被开除了，蹲了几年监狱出来时外面已经是天翻地覆，曾经意气风发的宋大勇的背再也没挺起来过，成为了被新时代淘汰的那一批人。
他做着最苦最累的活，连个媳妇都没娶上。
宋大勇不以为然，感觉陆粥的表情有些认真，还是点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脾气，只要别人不主动招惹我，我就不会主动招惹别人，而且我很好相处的，我身边的人都和我相处得很好。”
陆粥白了他一眼，倒是也没说什么。
“行了行了。”
宋大勇开始赶人。
“赶紧回去吧，现在太阳还毒着呢。”
陆粥的额头上确实都是汗水，也不再啰哩巴嗦什么，就往家里面赶。
一路上，她碰到许多光膀子的熟人。
乡下城里都没那么讲究，只要感觉天热了，大多数的男生都喜欢光膀子干活，而女人们就不行了，带着草帽，时不时揪起衣服的下摆擦汗。
孩子们倒是玩得开心。
几个小孩凑在一起，用树叶子编了一个简单的帽子，就蹲在地上一起玩。
风夹着粘稠的热浪吹来。
陆粥脚步放慢，索性也不急了。
“小艳，送你哥去啊？”
“嗯。”陆粥笑了笑，天太热了，她不太愿意顶着大太阳和人交流。
“你们兄妹俩的感情真好啊。”
陆粥随意聊了两句，又继续朝着家的方向走。
本来宋大勇就嫌天太热，不愿意让她出来送，只不过胡淑准备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陆粥就也帮宋大勇拎着走了一段路。
她又去陪三奶奶说话。
三奶奶笑眯眯的，心里面忽然有了盼头。
那永远开着一条门缝的门，有一个身影会从斜坡上跑下来。
年轻，有活力。
陆粥也爱上山去。
山上的水不知道是哪里流下来的，流到一个小小的石坑里面，看起来清澈见底，喝起来甘甜，靠近石坑的时候还能够感受到那一股寒意，所以周围的人都喜欢来这里装水喝。
陆粥就经常打了水，连带着村里面没有孩子的老人那份一起打。
村民们还笑她：“小艳也太有精力了，我跑一趟都嫌累，她倒是还山上挑了两桶水下来，也不嫌累得慌。”
“这孩子能干，以后谁娶了她真是谁的福气。”
陆粥用扁担挑着两桶水，露出了一个带着几分憨气的笑容。
黄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滚而落。
“那算了，我还小着捏。”
陆粥说着就哼着歌，开开心心的回家。
爸爸妈妈和三奶奶他们喝了这山泉水，肯定觉得解渴。
再待下去，这水就要温了。
陆粥回到家放下扁担，两桶水硬是一滴水都没有溅出来。
“怪不得我找不到桶。”
宋全赶忙上前，生怕压到陆粥。
“你喊爸去，这么远的路。”
胡淑也道：“就是，下次想喝水喊你爸爸去挑，路远不说，主要的是比较陡，而且咱们家也喝不了这么多啊，这水要喝新鲜的，不然咱们家水缸里的水有啥区别。”
其实水缸里的水，都是去河里面挑的。
基本上每两三天，每家每户都会约好一起去挑水。
宋家村离河不远，水资源还算丰富。
像那些偏僻非常缺水的地方，可能要一个星期才能打得两桶水回家。
但凡是不小心撒了，那真的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全家人，就指那两桶水喝下去。
陆粥就听人说过，有一个地方新娶的媳妇去挑水，结果挑到家门口两桶水洒了，那媳妇哭得撕心裂肺，怎么拉都拉不起来，后面自责得直接上吊自杀了。
陆粥回过神，笑着道：“我分点给三奶奶和四爷爷他们，天气这么热，他们肯定也想喝一口凉快的水。”
看到陆粥跑出去了，怎么喊都喊不了。
胡淑又气又好笑，问宋全：“村里面的人对于她三奶奶讲的事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也不爱听这些，就喜欢听那些稀奇古怪的，怎么她就听不腻，特别爱缠着人讲过去鬼子进村的事，那咬牙切齿的样子，跟她也亲眼所见似的。”
“四爷爷，我给你送水来了。”
宋四爷坐在房檐下乘凉，看到陆粥笑眯眯的拿着扇子指小板凳。
“板凳在那儿，你自己坐。”
“你这丫头，一天天就跟有使不完的牛劲似的，还是年轻好啊。”
宋四爷也爱和陆粥说自己打仗的事，每每提起当时并肩作战的连长，他总是不由得老泪纵横。
“还有上面来的指导员。”
“其实当时他来的时候，我可瞧不上他了，觉得他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连枪杆子都不知道怎么拿，更不知道该怎么开枪杀敌人，怎么大家就得听他的呢。”
“可是我这条命，是指导员用命换来的。”
“他牺牲的时候才23岁。”
宋四爷摸出了一张泛黄的老照片，指着上面已经快要模糊不清的人影。
“这就是指导员。”
“他家里面有钱，本来他可以衣食无忧一辈子的，但最后把家产全部捐出来支持抗日。”
照片上的指导员很年轻，手搭在当时年轻的宋四爷肩膀上。
宋四爷说，又开始抽烟。
每每到了这个时候，陆粥也只是安静的陪他的坐在一旁。
过了一会，宋四爷和陆粥说起了一个人。
一个他从来没和别人提起过的女同志，他遗憾的说他没有照片。
那时候穷，拍不起照。
就连和指导员的这张照片，还是指导员临死的时候，鲜血淋淋的从怀里将照片拿了出来，塞进了他的手里。
“她叫罗雨露，是个很厉害的人。”
宋四爷眼神飘到了那悠久的经年，仿佛看到了扎着两个辫子的女生。
“她一家人都被敌人杀了，所以她在战场上救人的时候直接就特别积极，我那时候受了伤，就是她给我包扎的。”
“当时我们没有药，那是要死不少人的，那些伤员都是和我们并肩作战保家卫国的同志，哪个人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
“药就只有城里面的医院和敌人那里有，她就说一定要把药给搞回来。”
宋四爷说起罗雨露时，一点也不像一个快七十岁的老头。
他苍老的面容上，浮现一抹不好意思。
有对小辈讲自己曾经的感情的不好意思，也有怀恋以前的感叹，还有面对喜欢的女生的羞涩。
“她在我记忆中，永远那样美。”
宋四爷又抽了一口烟，可是他宁愿希望，自己可以看到罗雨露慢慢老去的模样。
是罗雨露，打破了他的胆小。
他没有碰到过，比她更坚定的人。
她一直说，我们会赢。
“嗯是啊，我们会赢的。”
陆粥眼眶有些湿润，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四爷爷家的。
1421陪着她。
它不会再像刚刚碰到陆粥的时候，说这并不是陆粥的家乡，那些战死的人也不是她的同胞。
陆粥没有和人说起过她的故事，也没有提过她的爸爸妈妈和姐姐。
“1421。”陆粥轻轻的呼唤。
“我在的，陆粥。”
冰冷的机械音中仿佛带着些许温柔。
至少在陆粥的耳朵里，这道声音没有那么冷漠。
她说：“听四爷爷刚刚说的时候，我想起了曾经发生过的一件事，那时候我知道我二哥死了，看到我二哥尸体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是懵的，明明几个月前他还写信给我，可是现在我面前的是一具不会再喊我名字的尸体。”
陆粥久违的做梦了。
梦到了真正的属于自己的过去，属于陆粥的过去。
她才十二岁。
她红着眼睛说她要给二哥报仇，要上战场杀敌。
她爸爸摁着她的脑袋，直直的杵在了二哥血肉模糊的脸上，开口道：“你看清楚了，这个是你二哥，上战场不是你过家家，不是你随便喊喊，这是拿命去拼。”
“粥粥，战场上很残酷。”
“我们去拼，是后面有你，是我们的身后有无数个你。”
“我陆国红的儿子是儿子，老百姓的儿子也是儿子……”
后面的，陆粥听不清了。
只知道爸爸的声音好严厉，带着一丝颤抖的沉重和悲伤，将她那股恨意和愤怒浇得透心凉，撕开了她那点天真，逼着她正视自己的可笑又幼稚行为。
没有人知道二哥是爸爸的儿子，二哥在军队里面也没有一丝特权，就和普通的老百姓儿子一样，都是在战场上打拼杀敌。
他是新兵蛋子，靠自己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血腥味好重。
二哥皮开肉绽的脸也很吓人。
她的眼泪就这样大滴大滴往下砸，她甚至有些渴望，二哥能忽然抬起手，帮她把又委屈又难过的眼泪擦干。
陆粥睁开眼时，太阳刚刚出来。
她抬手，发现脸上全是泪水。
其实她不算是个孝顺的孩子，在哥哥姐姐牺牲以后，又让爸爸在战场上看到了自己。
她记不清楚爸爸那时候的眼神了，只记得爸爸沉默了一会，然后又如同陌生人一样移开了目光，只是那在袖子里的手，似乎微微颤了一下。
后面才发现，她不仅仅只有同父同母的哥哥姐姐，还有着许多哥哥姐姐。
她还遇到了比自己年纪小的。
他们听着会唱霸王别姬的哥哥唱戏，然后说等胜利以后，就去听戏。
“我要成大江南北的知道的名角。”
他没有成为名角，而是死了。
“那我和粥粥姐姐在台下，就看你唱。”
她也没有等到胜利，也没有再听过一次霸王别姬。
“粥粥，别冲那么前……”
陆粥在床上抱着双腿，目光有些失焦，吸了吸鼻子说道：“太阳太刺眼了，可是我还是喜欢太阳，我现在要去洗脸，然后把书还了。”
“1421，那个时候，我是你的第一选择吗？”
“不是，你是最后一个。”1421道。
陆粥忽然笑了起来，可是她更想哭了。
1421问遍了所有人，可是那些哥哥姐姐叔叔阿姨都没有选择绑定1421，而是把机会留给了那里面最小的自己。
甚至可以说，自己是被1421强绑定的。
还没有从战场的炮火声回过神来，只感觉整个人的灵魂的轻飘飘，满脑子都想着不能退不能输时，脑海中就响了一道声音。
【叮……绑定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