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要找景春生好好长谈一次呢?
他是行署秘书长。
这个职位是将尾兵头。
副专员一级的领导比他职务大。但行署的各个科室的所有干部都归他管。
通常来说,用好了这个人很重要。
我原来对他的印象挺不错,到了行署这边接触更多,觉得这个人有两大特点:
一是办事踏实。
二是办事效率高。
现在,我找他就是要详细谈谈,看看他的眼光远不远大,便要舒展通知他到我办公室来谈话。
他进来,随手带了一个笔记本,这点让我满意。
舒展进来倒了茶。我说:
“一般的事,你都给我推掉。当然特别重要的除外。我要和秘书长谈事情。”
为什么要这样说?这是一种领导艺术,让对方觉得自己很重要。
并不是我天生知道这些艺术,跟着地委书记,省委副书记工作了这么久,肯定会学会一些。
两人隔着一张桌子坐下。
我把一支烟滚了过去。
滚过去也是一种领导艺术。
你伸手给他发烟,显得太正统,唯有滚过来,才滚出随意,滚出亲切。关系不好,你会“滚”过去吗?
他拦住那支滚动的烟,马上掏出打火机,躬起身子给我点火,然后才自己吸上。
我吸了一口烟,悠悠呼出,等烟雾散去才说话。
“秘书长,来了这么久,我们没正式谈过心。平时都是交代工作。今天,我们关起门来好好谈一谈。首先,要请你向我提意见,看我哪些方面做得不够好。”
他一听,脸都红了,忙说:“您是我学习的榜样。一句话,就是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摇摇头,说:“假话。有意见就一定提。”
他说:“那就提嘛,一定要注意身体,晚上少加点班。”
我哈哈大笑。
也不说他对,更不说他错。
既然他很圆滑,不想提,我也不强求。
我总结了一条经验,上级领导叫你提意见,你宁可受批评也不要提。以前给颜书记当秘书,他要我提,我也坚决不提。
我喝了一口茶,说道:
“虽然来了蒙达两年多,但主要是搞党务工作,当然也抓过经济,但不如行署这边专抓经济。所以来这边,你要多给我当参谋。
每个副专员都有秘书。他们的秘书是给自己的领导服务。你是秘书长,主要是给我当参谋长。
这段时间,我找每个副专员都谈了话。现在找你,请你谈谈蒙达在经济上要如何发展。谈错了没关系,一定要认真谈。”
他喝了一口茶,说道:“我只能结合您所做的事,谈谈感想。”
我点点头。
他说:“其实我也想过,蒙达地广人稀,有些废品回收再提炼,这项工作可做。”
我点点头,用鼓励的眼神望着他。
“这也不是我的发明,是我有个亲戚搞【废品回收再利用】这一行。主题词就是一句话——从分散的废弃物中,集中回收特定的高价值材料。”
听到他这么说,我拿出笔记本,开始记录。
他说:“总称变废为宝,方式多种多种。我给您详细介绍一下:
一是回收废旧锂电池,提炼钴、锂、镍。
来源:汽车电池、手机电池、笔记本电脑电池。
二是回收废弃食物,提炼生物柴油。
来源:餐馆、快餐留点 、食品加工厂产生的煎炸废油。
三是回收建筑垃圾,生产再生骨料。
来源:拆除的旧建筑后的混凝土块,砖瓦、碎石。通过粉碎后,筛分,清洗,可以得到不同粒径的再生骨料,用于铺设路基,代替天然砂石。
四是回收废弃塑料瓶,生产再生涤纶纤维。只要是塑料瓶都行。
五是回收废弃轮胎,生产橡胶粉和再生胶。
六是回收畜禽毛发,生产氨基酸和蛋白饲料。
……”
我的个爷爷,他竟然谈了十多种【变废为宝】的方法。
我盯着他问道:“这些都是书本上的,还是有人在做?”
“有人在做。我有个表兄是江西人,他一个人闯天下,开始是回收塑料瓶,后来就做涤纶纤维,现在把全村人都带出来,专门做废品提炼,还提炼黄金。”
“既然可以赚钱,为什么其他地方的人不做?”
“因为都是脏活、累活,现在的年轻人只要读了三句书,就以为自己是个知识分子,不屑于做。”
我点点头,说道:“这句话有道理。前次到上海,一个理发的青年,头发染成金发狮子。还叫什么造型老师,理发就理发,叫什么老师。年轻人就喜欢干这种活。”
(补充说明,到了2018年之后,理发就理发,现在变成了【托尼老师】。所以,理个发,很多人都听不懂这种洋话。)
景秘书长说:“有些项目,我们可以照着做。”
我说:“今天这场谈话很有意思。给了我不少的启发。我给你一个任务,就是你找干部培训学校蒙校长谈一次。迅速开展乡干部培训。
分为三个步骤。
第一,你和蒙校长带队,到你表兄那里去考察一次,多看些【变废为宝】的行业。
第二,回来写出考察报告。要多拍些照片回来啊。
第三,你们自己要上课,讲感受,也要请你表兄来上课。培训的对象为每个乡政府分管招商,或者产业发展的副乡长。
第四,他们上完课,再回去培训农民。
第五,你要对各乡镇的培训工作进行检查,验收。
通过这样一轮培训,鼓励广大农民,城镇居民,或者在家创办企业 ,或者离乡寻找出路。决不能守在家里,守在家里就只会抱怨老家山穷人穷。
天下只有没有志气的人才会真穷。帮我把这条标语挂在教室里。”
景春生说:“这个设想,我也曾经给金专员说过,他一笑了之,说如果能赚钱,好多人都会去做,还等于到我们?”
我也不好评价金专员,只好说:
“世界的事情很复杂,明明吸烟有害,我们不是还在吸?明明有些脏活累脏可以赚钱,还不是有人要当造型大师?
这个事不要犹豫。你表兄来上课,我来陪他吃饭。”
景秘书长说:“那倒不必要了,他只是一个小老板。”
我盯着他,摇摇头:
“你还是有个缺点,很讲究级别。这种思维不对。发展产业,我们要放得下身段。你和蒙校长出去,就要不厌其烦地问人家,怎么提炼的,销售的终端在哪儿。
不要钦差大臣一样,到处看一遍,回来我考问你们,你们是哑巴望着娘——开不了口,那就职务都会抹掉啦。财政的钱也是老百姓的税收,是血汗钱。
除了请你表兄来讲课,你们两个也要讲。我要亲自听课。”
他点点头。
我说:“你现在就去找蒙校长研究。”
等景秘书长走后,我长叹一声:“经济工作,我也要学啊。”
过后三天,景秘书长和蒙校长一起来向汇报工作。
我听了很高兴,话中有话地说:
“我郝晓东也是从秘书干起,干秘书时,就提出了开发莫林风景区的建议,后来当了卫生局长,当卫生局长时又进引白水泥厂,然后才当上了开发区主任。
你们一个当秘书长,一个当校长,就想永远当下去了?想进步,就跟水浒梁山一样,要取个人头来见嘛。
好好把培训搞好,让更多的人在县城、在蒙达办店办厂。进一步,就是要走到全省全国去办店办厂,这才是我们这些当政者的责任。”
蒙校长说:“我不是当政者。”
我严厉地盯他一眼,斥道:“今天不是,以后可以。”
这严厉一盯,这冷冷一斥,估计他心里乐开了花。
蒙校长说:“我保证在秘书长的带领导下,圆满完成任务。”
我说:“圆不圆满,要由我说了才算。写个十万块钱的经费报告来,用于出差和培训。”
一打一拉,又骂又给经费。两人很舒服,连说谢谢,立马告辞,回去具体拿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