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六，咸阳，公主府。
赢无忧面前堆着各地送来的舆情简报。关于《魏鉴》的议论，沸沸扬扬。
翠儿忧心道：“公主，骂魏公子的人很多，说他……说他忘本。”
“骂就骂吧。”赢无忧平静道，“改革从来不是请客吃饭。触动利益比触动灵魂还难。魏忌这篇文章，触动了六国旧贵族的利益，也触动了他们的灵魂。不骂才怪。”
“那……魏公子会不会……”
“他既然敢写，就能承受。”赢无忧道，“不过，也该给他些支持。”
她提笔，写下一篇文章，题为《鉴往知来：从魏鉴看天下治理》。文中，她肯定了魏忌的勇气，延伸讨论了六国制度的共性问题，最后提出“以史为鉴，开创未来”的观点。
“发往报业司，明日头版。”她将文章交给翠儿。
“公主亲自撰文？”翠儿惊讶。
“这个时候，我该表态。”赢无忧道，“魏忌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代表的是大秦的态度——直面问题，勇于革新。”
她又想到什么：“让四哥安排，给魏忌做个专访。让他谈谈写这篇文章的心路历程。要真实，要动人。”
“诺。”
专访很快刊出。魏忌在访谈中坦言写作时的挣扎：“夜不能寐，泪湿衣襟。然思及魏地百姓，思及天下大势，终觉此言不得不发。魏已亡，然魏人之魂不可散。唯有直面过去，方能走向未来。”
真诚，最能打动人。
文章刊出后，骂声渐弱，思考者增多。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讨论：六国为何而亡？新朝该如何避免重蹈覆辙？
一场关于历史与未来的大讨论，悄然展开。
而魏忌，在这场风暴中心，完成了从亡国太子到新朝智囊的蜕变。
另一边，李由的船队航行十天，抵达魏地大梁。李由特意停靠视察。
曾经的中原都会，如今已恢复秩序。秦军接管城防后，第一件事就是开仓放粮。韩信按秦王指令，从荥阳粮仓调拨十万石粮食入城，设了八个赈济点。
码头上，李由看到百姓排队领粮的场景。队伍很长，但井然有序。秦吏维持秩序，医官巡视，发现病弱便优先照顾。
虽然只是粗粮稀粥，但至少不会饿死。
“将军仁德啊！”一个老妇领到粮食，跪地叩拜，老泪纵横。
随行的秦吏高声宣布：“奉秦王令：魏地百姓免赋一年！所有无主荒地，开垦者得之！有自愿往八嘎岛开矿者，免全家赋税三年！”
人群中一阵骚动。八嘎岛？那是什么地方？
李由站在码头，看着这一幕，心中感慨。公主的手段确实高明：一手放粮安抚，一手给出出路——无论是垦荒还是出海，都让百姓有盼头。而有了盼头的人，就不会想着造反。
“李司正，”当地郡守前来迎接，“可是要视察八嘎岛流放者的情况？”
李由摇头：“本官奉命使齐，只是途经。不过……那些流放者，路上可还安分？”
郡守苦笑：“听说起初闹得厉害，尤其是颜聚的家眷和旧部。但上船后，见了大海，大多老实了。公主还特意安排医官随行，备足了药材，说是……‘不能让人死在路上’。”
李由点头。这确实是公主的风格——惩罚要严厉，但不必残忍。流放八嘎岛开矿三年，是惩戒也是改造。三年后若表现好，可返中原；若能在岛上立功，甚至可得爵位。
“海上航行要多久？”
“顺风的话，两个月可达。公主派了五艘大海船，每船载二百人，有蒙恬将军的部下押送。”郡守道，“听说岛上已有秦军驻扎，建了营寨，开了矿井。那些流放者去，是劳力，也是开拓者。”
李由不再多问。八嘎岛的事，是李信在管，他已经离开了八嘎岛，现在的他无需插手八嘎岛的事情。
船队继续东行。
三月，初春的风吹遍了华夏大地。李由的船队进入齐国境内，眼前的景象让他再次确认了自己的判断。
济水两岸田畴整齐，村落稠密，市镇繁华。齐国的富庶确实名不虚传——房屋多是砖瓦结构，道路平整，市集上货物琳琅满目。
但李由也注意到了一些细节：
田间耕作的还是两人抬杠的直辕犁，这种犁笨重费力，翻地不深。而秦国早已推广曲辕犁，一人一牛即可操作，效率翻倍。
市集上的铁器笨重粗糙，价格却昂贵。一把锄头要价五十钱，而在秦国，同样质量的锄头只要二十钱。秦国的铸铁技术领先，铁器既轻便又锋利。
盐价更是离谱。齐国产盐，但盐税重，官盐价格竟是秦国的两倍有余。私盐泛滥，但抓住就是重罚——轻则鞭笞，重则砍手。
“表面光鲜，内里已朽。”副使低声道。
李由颔首，心中更有把握。
三月初十，颍川郡守府来了一队咸阳使者。
为首的正是监察司司正顿弱亲自指派的御史中丞郦食其。此人三十多岁，面色冷峻，下车后直奔府衙正堂，郡守张邴慌忙出迎。
“张郡守，颍川登记应试者，为何不足千人之数？”郦食其不待寒暄，直接质问，声音如铁，“据户籍册，颍川十三至二十岁者，应有三千余人。如今登记者仅九百余，是何道理？”
张邴冷汗涔涔，躬身道：“御史容禀，许多人家……不愿子弟应试，下官也不能强逼啊。”
“不能强逼？”郦食其冷笑，目光如刀，“大王诏令，天下共遵。颍川世家大族集体抵制，你身为郡守，竟束手无策？是无力，还是无心？”
这话极重。张邴扑通跪下：“下官不敢！实在是……实在是世家势大，下官虽为郡守，但根基浅薄，不敢硬来啊！”
“哪个世家带头？”郦食其打断他。
张邴迟疑片刻，低声道：“阳翟李氏，家主李桓。他公开扬言，李家世代韩臣，绝不让子孙考秦试。还……还煽动其他世家，说什么‘守节’‘存义’……”
“很好。”郦食其眼中寒光一闪，“带路，去李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