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钟声在帝都敲响,远在大庆最南端的雷州半岛,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这里没有节日的喧嚣,裹挟着咸腥气息的海风,也吹不散军营中弥漫的肃杀之气。
自琼州海战过后,杨忠嗣一刻未曾松懈,迅速带领庆军主力进入雷州半岛集结。
如今南朝船队覆灭,南军已经再无反抗之力,但自己的使命还未完成。
那些盘踞在琼州岛上的世家余孽,才是叛乱的真正祸首,不将这些毒瘤连根拔起,这场统一之战便不算真正落幕。
军中对此有些异议,仗打了这么久,将士们乃至将领都有些疲倦了。
在他们看来,伪帝被擒,南军主力覆灭,区区琼州岛蛮瘴之地,让他们自生自灭便是。
又何必劳师远征,徒增伤亡?
也有人觉得,应该见好就收,先让将士们好好过个年,过完年再说。
但杨忠嗣了解皇帝陛下,李彻要的不是击溃,而是清算。
只有斩草除根,才能让天下所有心怀异志者,看到反叛的代价。
他力排众议,早在押送李明的车队北上之后,便从各部抽调精锐部队,秘密集结于雷州半岛的军港。
第一、第二舰队的舰船,也趁此机会完成了补给和维护。
腊月二十三,小年。
当帝都百姓开始洒扫庭院、准备祭灶之时,来自京城的圣旨送到了杨忠嗣手中。
旨意言简意赅,与他预判的丝毫不差:
“着杨忠嗣部,克日渡海,尽歼琼州残敌,勿使罪魁祸首一人漏网!”
杨忠嗣眼中精光一闪,对身旁的贺从龙、王三春等将领道:“陛下圣意已决,吾等当为陛下毕其功于一役!”
圣旨在手,李彻的威望足以镇住所有兵将,军中再无反对之声。
就在圣旨到达的当天夜里,渡海作战的命令就已下达。
杨忠嗣让贺从龙留在雷州,总督后续兵力、粮草辎重的调度运输。
他自己则与王三春,亲自乘坐第一波登陆的船只,踏上了琼州湿润的土地。
三万庆军精锐趁着夜色开始有序登船,海军战舰不知疲倦地在雷州与琼州之间的海峡来回穿梭。
船桨破浪,风帆鼓荡,庞大的船队借着夜色掩护,直扑对岸。
这一个夜晚,海峡无眠。
至天明时分,第一批庆军将士,连同部分轻型火炮、辎重,已全部登陆琼州岛北岸。
整个过程顺利得出奇,未遇任何抵抗。
显然,岛上的残敌已被彻底打懵,甚至开始摆烂了,并没有在沿海设置防御。
庆军的集结点,选在琼州府城以北的一处海湾。
登陆后,杨忠嗣马不停蹄,立即前出至琼州府城外约二十里处的一片高地,设立了前沿指挥所。
天色微亮,海面上的薄雾渐渐散去,可以隐约望见远方琼州府城低矮的城墙轮廓。
指挥所内,众将云集,虽经一夜渡海奔波,但人人脸上并无太多倦色。
杨忠嗣站在地图前,扫过麾下熟悉的面孔,开始发号施令:
“诸位,伪帝虽擒,然岛上余孽未清。尤其是那些世家家主,陛下有明旨,必须悉数拿下。”
“故而,此战的目标非为占地,而为歼敌!”
他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的琼州府城,目光扫过众将,最终还是落在一张丑脸上:“王三春!”
“末将在!”王三春踏前一步,声若洪钟。
“着你率一万精锐即刻出发,抢占琼州府城,城内伪朝残兵若有抵抗,格杀勿论!”
“但切记,陛下有令,不得扰民,不得滥杀无辜,琼州也是我大庆之领土,不得以蛮夷视之。”
“控制府城后,立即查封所有官署、府库,捉拿世家家主及核心成员,不得有误!”
“得令!”王三春抱拳,转身便大步流星而去。
杨忠嗣的手指随即离开府城,划向地图上那片标志着连绵山区的阴影地带:
“其余各部,以营为单位,向外辐射,抢占各处交通要道,特别是通往中部山区的隘口、路径。”
“琼州地瘠民贫,产出有限,若是残敌逃入山中,携带的粮草必然有限。”
“我们只需牢牢控制住平原、沿海的村落、城镇和水源,封锁他们获取补给的通道。”
“没有粮食,没有盐,他们便在山里撑不了太久,我只需瓮中捉鳖之即可。”
众将皆拱手接令。
布置完任务,杨忠嗣顿了顿,声音放缓道:“我知将士们连战辛苦,又值此新年之刻,思乡之心更重。”
“但诸位需知,我们只是疲倦,敌人却是建制崩坏,毫无斗志。”
“此战已无悬念,本帅在此等候诸位佳音,今年的新年,我等便在琼州府城中过。”
“谨遵将令!”众将轰然应诺。
。。。。。。
世家家主们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庆军的兵锋会如此迅疾。
如同腊月里毫无征兆的寒潮,一夜之间便已兵临城下。
七人齐聚在简陋的琼州府衙内,场景与几年前在帝都密室中密谋时何其相似,却又天差地别。
没有了氤氲的沉香,没有了精致的茗茶,没有了垂手侍立的俏婢,连那个傀儡皇帝也不在了。
七位曾经权倾朝野的老者,此刻如同七段即将燃尽的枯木,颓唐地坐在椅子上,再华丽的锦袍也掩不住从骨子里透出的腐朽气息。
和几年前一样,依旧是郑家家主率先打破沉默:“走吧,必须走了,琼州守不住。”
王家家主眼神呆滞,望着屋顶漏下的昏暗光线,喃喃道:“往哪里走?天下虽大,哪里还有我世家的一寸立锥之地?”
郑家家主眼中闪过疯狂之色,压低声音道:“不如去南洋拼一把,听闻那边有许多岛国,土人愚昧落后,有些甚至还在刀耕火种。”
“我等若能掌控一二小国,做个土皇帝,未必不能东山再起!”
另一名家主闻言,不由得发出一声嗤笑:“说得轻巧,船呢?我们最后的船队已在海峡尽数葬送,剩下那些舢板小舟,如何能渡过远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