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营区内,那十万降卒,更是被这极具象征意义的一幕彻底震撼。
他们呆呆地看着那个曾指挥“天火”与铁骑将他们碾入尘埃的年轻统帅,此刻却身披秦王的衣冠,手持秦王的佩剑,如同秦王亲临。
恐惧、迷茫、难以置信……种种情绪在他们麻木的脸上翻腾。
短暂的死寂后,黑压压的人群如同风吹麦浪般,无声地、齐刷刷地跪伏下去。
十万颗头颅低垂,十万具身躯紧贴地面,巨大的营区陷入一片死寂的臣服之中。
这是对绝对武力的敬畏,更是对那身王服所代表的无上权威的本能匍匐。
此刻,秦臻手握穆公剑,缓步走上高台,目光缓缓扫过下方跪伏的十万降卒。
他能感受到那无边无际的恐惧、麻木下深藏的怨恨,以及一丝微弱的、对生的渴望。
“吾秦臻!”
他开口了,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奉秦王之命,持王服王剑,代王巡视此地,宣示王恩!”
他特意强调了“代王”二字,让台下匍匐的身影又是一颤。
秦臻环视全场,声音斩钉截铁:“秦王有令,念尔等皆因王命征伐,身不由己,非天生仇寇。
今战事已毕,秦王怀仁恕之心,泽被苍生。
所有降卒,无论投降先后,皆受秦法庇护。
凡我大秦官吏、军士,严禁虐待、滥杀,劫掠彼等财物。
违令者,无论何人,立斩不赦。
此乃王命,亦是秦法铁律。”
这宣告,如同第一道曙光,刺破了降卒心中的部分阴霾,跪伏紧绷的身体微微松弛了少许。
至少,最直接的、被屠杀的恐惧,暂时被驱散了。
紧接着,秦臻的声音变得更具力量,抛出了那足以改变无数人命运的承诺:
“其一:所有伤者,无论秦军士卒,亦或尔等降兵,皆由我军医官,一视同仁,全力救治。生死由命,但绝无偏私;
其二:精壮士卒,即刻登记造册,详录姓名、籍贯、亲属。尔等需为我大秦服役三年,开渠筑路,垦荒屯田。
三年期满,无过者,皆赐河套、陇西或北地郡上等良田二十亩、耕牛五头、宅院一间,免尔等五年赋税;
其三:年迈体弱,无力劳役者,秦王仁慈,不忍尔等客死他乡,特赐尔等十日口粮,遣医者略加诊治,发放路引,即日分批释放归乡;
其四:凡尔等有亲眷滞留故国,日夜悬心、牵挂难舍者,可报于登记官吏。大秦官府,将秘密遣人,将其安然接至秦国境内安置,使尔等骨肉团聚,共享太平。”
秦臻的声音顿了顿,目光落在那些抬起头,脸上交织着麻木、惊疑、绝望的脸上,继续说道:
“此四条,乃秦王亲定之国策,非虚言,非权宜。秦王之信,重于泰山。秦王之诺,重于九鼎。
尔等今日放下兵戈,便非敌国仇寇,乃我大秦治下之民。
勤勉服役,安分守己,自有生路,自有前程。
若冥顽不灵,再生事端,煽动叛乱,或怠工抗命……”
秦臻的声音陡然转冷,握住穆公剑的手微微用力:“国法军纪,绝不容情。此剑,代王行权,先斩后奏,勿谓言之不预。”
生路与雷霆,恩威并施,清晰地摆在了十万降卒面前。
那“赐田宅耕牛”、“接回家眷”、“免赋税”的承诺,如同天方夜谭,却又由这位身披王服、手持王剑的最高统帅亲口宣布,带着无可置疑的权威。
“秦王万年!秦帅恩德!”
不知是哪个角落,一个带着哭腔、嘶哑的声音率先喊了出来。
紧接着,这呼喊迅速蔓延开来。
从零星几点,汇聚成一片低沉而汹涌的声浪。
十万降卒,从最初的恐惧麻木,到震惊怀疑,再到此刻的感激涕零。
巨大的冲击让许多人浑身颤抖,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尽管仇恨的种子不可能一夜消失,但这实实在在的、远超预期的“生路”,这从天而降的“王恩”,如同一股春风,吹散了洛邑平原上最浓重的血腥阴霾,吹入了无数颗冰冷绝望的心中。
在赵军降卒的区域中心,一个身影猛地抬起了头。
正是当日刑丘河畔那位曾高呼“只有战死的赵人,没有投降的赵人”、最终在蒙恬以家族命运起誓下悲愤弃剑的疤脸校尉。
此刻,他的眼中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他死死盯着高台之上,那玄衣佩剑的身影,又猛地转向不远处同样神情激动的蒙恬。
耳边反复回响着秦臻宣布的“赐田宅耕牛”、“接回家眷”的承诺,以及那句“秦王之信,重于泰山,秦王之诺,重于九鼎”。
蒙恬那日在刑丘河畔,以蒙氏三代清誉和自身性命立下的誓言,那看似荒诞不经的“生路”承诺,此刻,竟由大秦的最高统帅,身披王服,亲口宣布,并由秦王背书。
巨大的冲击,让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那凝固在骨子里的、源于长平的血海深仇,在这一刻,被这匪夷所思却又真实降临的“王恩”狠狠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他想起了蒙恬的承诺,想起了那个老卒哀求的眼神,想起了自己最终放下剑时的,屈辱、绝望与不甘……
酸楚、茫然、一丝卑微的、一种卑微的、连他自己都唾弃的感激,还有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火苗,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最后的心理防线。
“呃…嗬嗬……”
浑浊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顺着他布满污垢和血痂的脸颊滚滚落下。
他喉头哽咽,最终只能将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混杂着血泥的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压抑的呜咽声,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泄出。
“蒙…蒙少将军…蒙少将军的誓言…竟是真的…秦王…秦帅…没有…没有骗我们这些…这些败军之卒…”
他语无伦次,泣不成声。
这泪水,是屈辱的宣泄,是绝望深渊中抓住救命稻草的卑微,更是对那看似遥不可及的“生路”骤然降临、以及某种根深蒂固信念被彻底颠覆所带来的灵魂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