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晨殿里掀起的惊涛骇浪,不出半个时辰,便已席卷了整个京城。
茶楼酒肆,坊间巷陌,人人交头接耳,面上皆是难以置信的惊骇。
兰猗院内,苏蔓蔓前脚刚回府,正展阅解有生递来的密信,后脚林氏便步履匆匆地闯了进来。
“蔓儿!”林氏几乎是跌坐在椅子上,也顾不得平日的仪态,一把抓住她的手,声音因急切而微微发颤:“今日宫中可是出了天大的事?外头传得沸沸扬扬,说、说白贵妃她……”
她喉头哽咽,后面的话竟一时说不出口。
苏蔓蔓缓缓将密信折好,置于烛火上,看那火苗舔舐纸页,化作一缕青烟。
她抬起眼:“娘亲听到的没错。白贵妃勾结严侯,构陷忠良,今日在太晨殿人证物证俱全,她已亲口认罪。外祖父的冤屈,今日得以昭雪。”
“好……好!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林氏闻言,紧紧捂着嘴,喜极而泣,“父亲当年被贬,从未有一句怨言,唯独对梅凤岭战死的将士们愧疚不已。他夙夜难安,只盼有朝一日能替他们讨回公道!如今,终于……”
她泣不成声,多年的压抑与委屈在这一刻尽数宣泄。
她哭了一会,抬起泪眼,小心翼翼道:“那我还有机会见到你外祖父一家吗?”
“能。”苏蔓蔓握住母亲冰凉的手,力道坚定,“一定能。”
上一世,至亲离散,终成永诀。
这一世,她既归来,必扭转乾坤,护他们周全。
闻言,林氏用帕子拭去泪水,激动地站起身,眼中焕发出久违的光彩,“我要亲自为他们缝制新的被褥,要让他们回来就能住得舒心,盖得暖和。还有……”
她忽然想起什么,语气转为忧虑,“听说瑾王殿下被禁足了?如今他母妃犯下如此滔天大罪,那瑾王他……”
后面的话,她没敢说尽,但意思不言自明。
一个母妃勾结外敌、祸国殃民的皇子,即便皇帝心中尚有几分怜爱,朝堂衮衮诸公,天下万万黎民,也绝无可能容许这样的人承继大统。
白贵妃牺牲自己,保住了夜枳的性命,却也亲手断送了他的帝王之路。
如今,诸位皇子中,风头最盛、可能性最大的,便只剩下祈王夜墨。
“瑾王是罪有应得。”苏蔓蔓语气淡漠,“至于其他,我们静观其变便是。”
母女二人对视一眼,彼此心中了然。
林氏又拉着她说了一会体己话,问及宫中萧贵妃待她如何,皇上龙体是否安康,话题最终绕回了苏成武身上。
“蔓儿,听祈王殿下说,有意将你兄长调回京师任职。算算日子,约莫一个月后也该到家了,正好能赶上你年底大婚。”
林氏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转而又开始操心,“说起来,成武比你还大三岁,他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不知他在边关这些年,心里可有中意的姑娘?”
苏蔓蔓含笑听着母亲的絮叨,直到她说得尽了兴,方才亲自将她送出院门。
待林氏一走,苏蔓蔓缓缓关上门,再转身时,脸上已结了一层寒霜。
“林一。”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单膝跪地。
“让林十再带三名暗卫,即刻出发,暗中护卫兄长回京之路,确保万无一失。”
“是!”林一领命,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原地。
兄长从边关归来,身边自有亲卫,寻常人动他不得。
但今时不同往日。
夜枳此番失势,并非简单禁足,而是被彻底逐出了夺嫡之局。
困兽犹斗,何况是一个曾经离大位如此之近的皇子?
他若狗急跳墙,首要目标,必是夜墨的软肋。
夜墨的软肋是她。
她的软肋,便是身边的至亲。
她必须防患于未然。
至于她对夜墨而言……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他的弱点。
她应是他的臂助,是他的同盟。
瑾王府,书房。
昔日窗明几净、墨香萦绕之处,此刻一片狼藉。书籍被胡乱扔在地上,上好的端砚摔得四分五裂,浓黑的墨汁泼洒开来,污了好几本千金难求的绝世孤本。
若在平时,这些书卷是夜枳的心头肉,此刻却如同废纸般被弃置不顾。
靠窗的地面上,一向风度翩翩的瑾王夜枳瘫坐在那里,锦衣皱褶,发冠歪斜。
他双眼紧闭,口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身边滚着几个空空如也的酒壶,浓烈的酒气弥漫在空气中。
护卫钟山快步上前,试图扶他:“殿下,您何苦如此作贱自己!”
“输了,全输了!”夜枳睁开醉眼,眸中一片血红,“娶不到苏家那凤命之女,本王还有什么指望?完了,全完了!”
今生,他终究是棋差一着,被夜墨抢了先机。
满盘皆输,不外如是。
“殿下,我们还没输!”
钟山提高音量,试图唤醒他的斗志,“安澜郡主与祈王只是定亲,尚未大婚!只要礼未成,一切就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转圜?”夜枳醉眼迷蒙地望过来,嗤笑一声,“如何转圜?”
“自然有法子!”钟山压低声音,“若能在他们成婚前,先行将生米煮成熟饭。凤命之女的初次若属于殿下,那滔天的气运,自然也就归了殿下!”
“生米煮成熟饭……”夜枳失神的眼眸里,陡然迸发出一丝微光。
是了。
前世她对他那般温柔小意,今生她也曾为他煮茶送药,那份隐秘的关切不似作假。
她心里,是有他的一席之地的。
只是被夜墨抢先了一步!
若是他们两情相悦,私下结合……此事虽有违礼法,但只要他能得到她的气运,那九五至尊的宝座,未必就不能易主!
“可如今本王这般境地,如何能约她出来?”夜枳喃喃自语,神色颓唐。
“苏成武要回京了。”钟山适时提醒,“当初他投军,还是得益于殿下您的举荐。这份情,他总得认。届时,通过他将安澜郡主约出,想必并非难事。”
“对!对!说得对!”夜枳连声道好,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酒力上头,又踉跄着跌坐回去。
“殿下,您定要振作!”钟山语气恳切,“属下等誓死追随,唯殿下马首是瞻!”
夜枳受此激励,强撑着稳住身形,眼底的醉意被一股冰冷的狠劲取代:“没错,本王不能就此消沉。”
自幼勤勉,严于律己,目标始终是那至高之位。
岂能因这区区挫折,便一蹶不振?
“去,传府医来。”夜枳冷声吩咐,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让他用好药,仔细为本王调理身子。只要身子骨强健,一切便皆有可能。”
什么一年之内必须禁欲?
恐怕是苏蔓蔓那丫头吃醋,不愿他沾染旁人,才找的借口吧!
他便好好调理,不碰旁人。
留着精力,专门去“碰”她。
他刚被钟山扶到椅上坐定,一名小厮便领着一个神色仓惶的婢女急匆匆进来。
“殿下,是白姑娘身边的婢女,说有急事求见。”
雪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再抬起脸时,额上一片青紫,泪痕斑驳。
“殿下!求求您救救我家姑娘吧!”她声音凄切,带着哭腔,“崔管家被官府抓了,硬说是姑娘指使他买毒下毒,欲害安澜郡主。
这怎么可能啊!我家姑娘与安澜郡主无冤无仇,怎会在国公府的寿宴上做这等事?这分明是诬陷!”
夜枳看着跪地哀求的雪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
他并未立刻回应那哭诉,反而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袖口,方才冷声开口:
“回去告诉你家姑娘……”
他语速缓慢,带着一种残忍的玩味。
“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