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羽面上不动声色，手上的力道却用了十成，几乎要握碎手中奏折。
“方才是谁，让我看着杀？”
祁凰心中翻涌着浪涛，眼神坚如磐石。
“我错了，要杀就杀我吧，千万别杀他。”
师尊这一世为人，若再不能周全地活着，那她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简羽茶色的眸中深沉近墨，似乎还藏着一簇淡不可见的火苗。
“齐思嘉，你从前认识裴相？”
祁凰有些心虚地避开他的眼神，摇了摇头：“不认识，第一次见。”
“齐思嘉不认识，不代表你也不认识。”
她闻言呼吸一滞，猛地抬头望向他。
他摊牌了，彻底不装了。
“裴相可以不死。”他微微凝神，低声道：“但你要留下来，当我的皇后。”
他不管她对金觅是什么感情，对裴相又是什么想法，以前发生过的事已经过去了，他要的是当下。
当下，无论用什么手段，把她留下来。
祁凰脑袋宕机，微微张口，半晌才发出声音。
“我不是齐思嘉，当不了皇后。”
“我要的不是齐思嘉，是你。”
“你都不知道我是谁，长什么样，是人是妖。”
她说的好像很有道理，简羽心想。
但她的眼神是那样明亮，足够照亮往后数年漫长的时光，让他心甘情愿沦陷在这虚幻中。
“只要你愿意留下，是人是妖，长相，身份，我都不在乎。”
许是冥冥之中有神明指引，简羽总感觉自己心里挂了一件未竟之愿。
仿佛前世已经错过一次，再不说，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他屏息，双睫在日光中轻颤，向前一步，去牵她的手。
祁凰错身躲开了。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亮如星火的眼神忽然黯淡下去。
“抱歉，我有心上人了。”
女子的声音清脆温和，却极为有力地，一字一句砸在他心上。
他紧紧地抿了抿唇，垂下眼帘，掩住自己眼底的失落，开口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是那晚惹你伤心的人？为何还要同他在一起。”
想起星言，祁凰忽然盈盈笑起来，眼尾泛起一抹红捎。
“因为在这世上，我最爱的人是他。”
这苍茫人世中，除了他，再遇不到如此灿若朗星之人了。
“简羽，多谢你的喜欢，但今后，不要执着于我了。”
她唤他简羽。
他不知道这人是谁，同自己有什么关系，但那些已经无关紧要。
她举起那方沾染了茶渍的手帕，朝他跃动着挥挥手。
下一刻，清丽窈窕的身影便如同远方触之不及的云彩，隐入重重宫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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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凰刚回到昭兰宫，一盏茶还没吃完，杨宜忽然一脸神秘地迎了上来。
“小姐，梁太医来请平安脉了。”
她眉心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语气不善。
“我好着呢，请什么平安脉？”
“这是老爷特意安排的。”杨宜凑近上去前，讳莫如深：“为小姐调理身体，好早日怀上皇子。”
“不调。”她隔着幔帐，声音清冷：“请梁太医回吧。”
杨宜知道她向来说一不二，只能将净水的铜盆搁在桌台，离开内殿。
一帘之隔外，“梁太医”提着药箱，眉目疏淡，墨绿色官服更衬其清冷。
“走吧，娘娘今日不便看诊。”
杨宜看了他一眼，无奈地摇摇头，径自离开。
他却一动也不动，生根似地立在原地，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长，显得孤寂又落寞。
随后，三步并做两步，推帘而入。
内殿点着灯，却空荡荡的，白纱窗帘随风飘动。
祁凰挽起轻纱水袖，正在净手，五官融在疏浅的光线中，有种令人心静的美。
见到她的一瞬间，星言明显感觉松了一口气。
心头徘徊多日的不安，终于在这一刻平静下来。
他缓缓近前，从后方揽住她，手扣住她纤细的腰身，将人往怀里一带。
“你来做什么？”
她靠在他怀里，声音冷涔涔的，像深井里捞出来的寒冰。
祁凰并不是头一回跟他闹脾气。
但是那样愤怒地夺门而去，是从来没发生过的事。
星言轻抚她的发顶，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
“简羽没想杀裴相，我已经按着本人的意愿，将他送去蜀山修道了。”
蜀山派是人界的名门正派，以风宸的底子和根骨，不久后必能得道成仙。
祁凰的冷淡瞳眸被水雾朦胧了些许，微微别开了视线。
他总是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她最大限度地平定心神，从而化解矛盾。
星言微微俯身，与她平视，声线低沉平和，多了几分红尘温暖。
“小三七，跟我说说话吧，告诉我你的想法。”
他静静注视着她，眸中星光闪动，仿佛只要她不说话，他就会一直等到地老天荒。
祁凰嘴唇翕了翕，眼尾发红，声音极轻。
“星言。”她轻声唤他，“我，还不起……”
他为她停灵三千年，为她破神则，为她聚魂织魄，为她放心头血的时候，她没得选。
现在有得选了，她也想为他做些什么。
而不是当一个只能被动接受，而从不付出的人。
在这世上，有许多人对她掏心掏肺地付出过，但只有星言，她是实实在在地亏欠着他的。
星言轻轻晕开她眼角的湿润：“我从没想过要你还。”
那漫长的三千年时光，所有的日日夜夜，对他而言都只是，到她身边去的长长呼唤罢了。
“两个人在一起，便要荣辱与共，生死相随。”
祁凰的语气笃定，紧紧握住他的手，眼中似有十里东风。
“以前我没得选，这次绝不许你一个人扛。”
星言愣了愣，深眸里映出她的面容。
“好。”他轻声应下，握住她的手：“这次，我们一起。”
祁凰通红着眼眶，蓦然轻笑起来。
她的双眼灿若银河，仿佛亿万星辰都沉入其中。似可照亮这红尘万千，沧海无垠
星言俯身亲了亲她的额角，带着她，往宫外的方向走去。
“你要带我去哪儿。”
他清淡雅洁眉宇间，一抹笑意亦如长空飞雪，凉而沉静。
“带你去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