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禾脸上已经几天未见笑意，此时更是多了一丝暴躁。
文琮景轻缓的声音响起，不紧不慢，是他一贯的调子，现在听来，却带着无限安抚。
“情绪从不会无缘无故，愉悦如此，烦躁也如此。”
“小禾儿，你的不知道，不是真的不知道，而是不敢去想，不敢去承认。”
路禾沉默下去，眉眼间的烦躁一点一点敛去。
文琮景说的是对的。
她烦躁的来源，并非没有方向。
只是……
“老师，春闱放榜后，我会立刻启程回青州。”
“出来的够久了，我有些想家了。”
文琮景点头：“自然，离家数月，难免牵挂。”
走出书房，路禾遥遥望着天边，长长吐出一口气。
希望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她这第一次冒出来的第六感，不要太准。
带着这种忧心，终于放榜了。
等待放榜的时候，路禾有那么一瞬间，希望路清路溪能够落榜。
路清倒是没辜负她的期望，真落了。
路溪则不然，不但榜上有名，还又是榜首。
路禾眼皮子直跳，第一次发现家中有人太出息，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你若问家里出个学神，开心吗？
开心。
以路溪一路榜首上来的名次，殿试除非得罪了皇帝，将来必得重用。
路家自此也算是鸡犬升天了。
这种好事儿，有多开心呢？
开心到路禾想重头再来。
重头再来不可能，立刻离京倒是可以。
放榜第二日，路清路溪正应付同窗和同批考生的时候，路禾提出要归家。
路溪路清均是一愣，路溪问道：“不等殿试过后？”
路清也道：“距离殿试也不过一月有余，你小叔叔一个人在此，也叫人不放心，还是等殿试过后再回吧。”
此次落榜，路清从走出考场时，便已有预料。
放榜后虽心中失落，却也尚算能接受。
加上路溪又夺得榜首，他心中喜大过郁，因此还有心思为自家弟弟考虑。
路禾也想，可这念头一起，眼皮就跳的厉害。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那要是两个眼皮一起跳呢？
可能是没睡好，又或者大祸临头。
她捂了捂狂跳的眼皮，果断道：“那三叔陪同小叔叔留下，我明日便启程赶回青州！”
“胡闹！”
路清轻斥：“你一个女孩子家，哪能独自赶路？”
“况且自从昨日放榜，我和你小叔叔已经接到许多帖子，均是祁京中的大小权贵，以你小叔叔的成绩，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他想到来祁京前，老师的嘱咐。
祁京权贵遍地，若有机会，可择品性良者结交一二。
知道路禾并不晓得这些，便耐心劝道：“此时正是结交的好时候，这其中定然有许多女眷，我和你小叔叔是外男，不方便攀谈，还需要你去结交，这个时候你怎么能回青州？”
路禾第一次知道路清有这个想法，这下不光眼皮在跳，心脏也狂跳起来。
“三叔！这是谁教你的？”
被自己的侄女呵斥，路清表情有片刻凝滞。
随即想到她一直住在文府，想来是听说了什么，不由问道：“怎么了？”
路禾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先看向路溪：“小叔叔，你也是这样的想法？”
如果是的话，最好赶紧收拾收拾包袱，回家种地。
好在路溪摇了摇头：“我没有这个打算。”
路禾舒了口气，真好，还有救。
不然一个脑子不清楚，随时在作死的人，谁都救不了。
她正了正面色，问道：“三叔、小叔叔，我且问你们，科举是为了什么？”
路清不假思索：“自然是为朝廷选拔人才！”
路禾对他昂首挺胸，骄傲不能自持的样子不忍直视。
合着您还知道是为了朝廷呢？
那朝廷是谁的朝廷？
大老板还没见着呢，就先想着钻营投靠，结交人脉，还想不想混了！
在路禾一言难尽的目光下，路清总算反应过来。
“这……是我想岔了。我这便将帖子全部退回去。”
路清一刻不耽搁的差人去退帖子，路溪拉回正题：“可这和你想要回青州，貌似没有关系。”
路禾蹙着眉，无奈的笑了笑：“小叔叔，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觉得我十八岁之后再嫁人的美梦，可能要碎了。”
路溪愣了愣：“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
路禾扯了扯唇：“不好说，可能只是我想多了。”
她区区一介农女，何德何能。
从路溪他们租住的院子离开，没急着回文府，而是在街上闲逛。
精米白面价格同青州差不多，从路禾知道各类物品的价格后，这么多年，起起伏伏，波动并不大。
可见年年风调雨顺，上位者又治理有方。
太平盛世不过如此。
然而太平盛世和党派相争，从不冲突。
当今圣上年近五旬，虽然身体康健，无病无痛，到底年纪大了。
膝下成年皇子已有四位，单是嫡出就有两个。
前三位皇子母族均是朝中重臣，若按照长幼立储，大皇子是先皇后所出，既是嫡又是长，乃是首选。
但是大皇子个性温吞，无心权势，只爱舞文弄墨，对朝中事并不上心。
他不上心，却不代表背后的母族不上心。
他们极力推举、扶持，背后动作不断，更是将本家的女儿，嫁与其为妻。
二皇子是贵妃所出，母族同样显赫，对那个位置有一争之力，多年来同样动作不断。
二皇子自己也有此心，这么多年下来，频频出头，钻营名声，在祁京颇得盛名。
一年前成婚，其妻子也是朝中要臣之女。
肉眼可见的野心勃勃。
三皇子也就是岑静帧，继后所出，母族出自当朝赫赫有名的将军府罗家。
罗家掌管祁国半数兵权，皇帝很是信重，多年来不刻意捧高，更不会刻意拉踩。
是实打实的信任，而非和平的表象。
岑静帧有没有上位的心，路禾瞧不出来。
但是皇帝那份不太掩饰的偏爱，她倒是有所察觉。
从不打压罗府，甚至放任岑静帧与罗云墨私下交好。
更是在幼年时期，任由他拜文琮景为老师。
可以说一文、一武的辅佐之臣，皇帝都给他挑好了。
长至如今，唯一堪称不顺的，大约就是岑静帧尚未娶妻。
路禾跟着文琮景学了一两月的观大局，别的不说琢磨的如何，倒是把岑静帧到现在还没娶妻的问题，给观明白了。
无非三点。
第一点，前皇后，也就是大皇子母家党派不允许岑静帧媳妇的母家身份太高。
第二点，当今贵妃，也就是二皇子本人，及二皇子母家党派不允许岑静帧媳妇的母家身份太高。
第三点，皇帝不允许岑静帧媳妇的母家，出自任何党派，但是身份又不能太低。
偏偏朝中要臣、重臣，没被前面两个皇子母家祸害的，只剩少数。
文家罗家的女儿，又不在皇帝的考虑范围内，他不想将来岑静帧被两家掣肘，因为如今的关系已经足够亲密。
这般筛选之下，便没了人选。
当然，前半部分，是经过文琮景认可的，后半部分，是路禾自己琢磨，却未出口的。
按说这跟她完全没什么关系。
甚至在文琮景教她观局势之前，她都不觉得和自己有关系。
可是在观局之后，她却诡异的发现，这里头估计、可能、似乎、大概，还真有点儿她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