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回到家，陈境没有像往常一样，第一时间给林嘉享发消息，而是坐到钢琴前，安安静静弹奏了一个小时。
她想起傍晚时，离开公交站台，她一个人往地铁站走，那辆在科技环保所门口停了一天的兰博基尼跟上来。
车窗降下——
“哎，送你啊。”
陈境目不斜视，就像没听见一样，继续往前走。
“我那个条件，你别急着拒绝，好好考虑，”车里的人说，“如果你非要一拍两散的话，这是能达成目标的唯一办法。”
陈境站住了，眼睛依旧看着前方。
“不可能。”她说。
“哈哈，是吗？那就明天，我继续在你们单位门口等着，”对方笑道，“那个中午跟你一起的女同事，都认识我这车了吧？估计明天、后天、大后天……我多来几趟，你们单位会有更多同事认识。”
陈境转头看着他：“路云杰，你别逼我。”
“没逼你啊，我这是在等你，等你答应我的条件，或者……”对方眉毛挑起来，“等你答应跟我回到以前。”
此时，合上琴盖，陈境抱膝坐在琴凳上，望向无边夜幕。
今夜，天上有一颗星星，不是很亮，却也算肉眼可辨。
姜老师，你是对的，她想，如果从一开始，我就听了你的话，或许就不会有今天。
……
时间回到2013年秋天，初三开学不久，她还没有正式更名为“陈境”。
有一天放学，回到家，她跟姜倩楠一起吃晚饭。
“今天作业多吗？”对方问。
“还剩少一半，”陈境笑笑，“已经利用课间和午休写完了大部分。”
姜倩楠嗯了一声，点头：“那好，吃完饭，妈妈跟你说点儿事儿。”
“嗯，好的。”
因为屋子小，每餐菜也不多，她们平时吃饭很少支餐桌，碗碟一般就摆在茶几上。
吃完晚饭，陈境把餐具收拾到厨房，正要洗，就听姜倩楠在客厅说：“你不要管，一会儿我洗，你先来沙发上坐。”
她听话地走去沙发坐下。
姜倩楠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没有马上开口，似乎在组织语言。
她也不着急，安安静静等着。
半晌后，对方问：“你跟……那个路云杰，是怎么回事啊？”
她一愣，没想到姜老师要说的是这件事。
“我不是责备你，”姜倩楠说，“只是……我听到了一些议论，想问问你。”
“姜老师，我跟他没关系，”陈境毫不犹豫道，“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可能有。”
姜倩楠望住她：“路云杰这个孩子，背景复杂，而且，之前他在外校做过一些不好的事，我也有所耳闻，”她看着陈境的眼睛，“你不要跟他走太近，更不要跟他有其他方面的牵扯。”
“嗯，我知道，”陈境点头，“您放心，我不会的。”
“我相信你，但你要明确拒绝他，不要让他觉得有机会，”姜倩楠嘱咐道，“如果他还是不死心，一直纠缠你，你告诉我，我想办法，他家里再如何如何，我也不可能放任他骚扰我的女儿。”
面对养母的担忧，她这样承诺——
“姜老师，您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那时候，在她眼中，路云杰不过就是一个对她有好感的普通男同学，跟之前遇到过的、其他喜欢她的男生没两样。
充其量就是更积极、表现得更明显一些罢了。
她觉得，只要她不理会，对方迟早会厌倦这样的独角戏，这件事也迟早会过去。
但她不知道，她当时的放任，犹如蝴蝶效应，后来掀起了一场巨大的风暴。
……
第一次见到路云杰，要追溯到2013年五月。
那时，陈境——也就是当时的陈雪颜，刚刚被姜倩楠收养，在S市一中念初二。
那一日，放学之后，姜倩楠有个重要的教学会议要开，她一个人留在教室写作业。
快七点的时候，姜倩楠出现在门口：“我这边还要好久，你饿了吧？可以先回家吃饭。”
陈境想了想：“好，写完这一本我就走。”
那个时间，学校已经没人了，姜倩楠走后，她合上作业本，一边往洗手间走，一边琢磨着回家路上要去买菜，做好饭等姜老师一起吃。
但刚巧这一层的女厕在打扫，门口立着“清洁卫生，暂停使用”的标志，她就去了楼上的。
可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有人说话，好几个人，有男有女。
她停在外面，听到一个女生在哭，声音不大，但回荡在空荡荡的走廊里，伴随着回声，她听得很清楚。
而且，这声音……有些耳熟。
这是一起霸凌事件，出于自身安全方面的考虑，她不应该插手。
但听着嘤嘤哭泣，以及那些不堪入耳的谩骂，她不禁想到自己过去的经历，霎时像被钉在了原地。
半分钟后，她走进洗手间，举着手机。
“我在直播，包括你们刚才说的话，以及现在发生的事，都播出去了，”她说，“现在看的人不多，你们走我就关掉，不然你们的所作所为，就会被曝光在网上。”
对方是几名外校学生，穿着校服，年纪跟她差不多，但女生化着浓妆，男生染着头发，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一听这话，靠近门的两名男生立马冲上来抢她的手机，那两个打人的女生也上前拉扯她。
但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来——
“别动她，都上一边儿去。”
那是一个一直坐在窗台上的人，他跳下来，径直走到陈境面前。
他没有抢她的手机，反而轻轻拨开她举在面前的手，偏着头看她的脸。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那声音像块冰，眼神森冷中透着轻佻。
但陈境没有畏缩，只是说：“你放丁思桃走，我告诉你。”
她在外面就听出来，被霸凌的女生是隔壁班的丁思桃。
“放她走，”对方转头，毫不犹豫道，“你们几个也走。”
丁思桃抽噎着，慌慌张张跑了，而另外几人对这名男生的话言听计从，纷纷离去。
洗手间里只剩下陈境和他两个人。
“手机收起来吧，”男生勾起一侧的唇角，“还直播呢，你这破手机，能安直播软件吗？”他的目光在女孩脸上流连，“而且，你几岁啊？有主播帐号吗？”
陈境安静两秒，放下手机，转身想走，对方一步上前，挡在了门口。
“怎么说话不算话啊？”男生挑眉，“你叫什么名字？还没告诉我呢。”
“……”
“不说我也能知道，把刚那个女的，丁什么桃，抓回来问问不就行了……”
“陈雪颜。”
“哈哈！”
对方一下笑了，眉毛挑高，下巴也扬了起来——
“陈、雪、颜。”
他重复着，将这三个字念得又重又缓。
“好听，我喜欢，”他依旧挡在门口，“我送你回家啊，陈雪颜。”
“不用，”陈境坚决摇头，“你让开。”
“这么有个性，好好好，”男生垂眸看着她，耳垂上的耳钉闪着冷光，“那明天放学，我在你们学校门口……”
陈境没容他说完，直接用力推开他，跑回教室，拿上东西，迅速离开。
……
与路云杰的相遇，是因为这样一场“洗手间霸凌事件”。
而陈境对他的初印象，就是个外校的不良少年头目，是她见到会绕路走的那种人。
后来，她才从别人口中得知，路云杰是S市政府部门一位新上任大领导家的公子。
那天之后，他就像很多追求好女孩的坏男孩一样，会经常出现在一中门口。
大多时候，陈境都跟姜老师同进同出，他就目送她们离开。如果陈境一个人，他就上前搭话，她不理他，他就不远不近地跟着。
按照陈境当时的想法，路云杰对她的兴趣不会持续太久，尤其是在她不作回应的情况下。
但令她意想不到的是，“洗手间霸凌事件”发生后的第二个月，路云杰直接出现在了她所在的班级里，以转校生的身份。
但那时，在陈境眼里，路云杰不过是个又闲又无聊的富家少爷，她对他谈不上厌烦，顶多算是无感。
一是因为对方做的事，虽然明显是在追求她，但既没表白，也没有对她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二是因为跟对方的第一次见面，虽然是在一场霸凌事件现场，但她并没有亲眼见到他对他人使用暴力，没法将“霸凌者”、“暴力狂”的帽子扣到他头上。
那时候，陈境和路云杰的事，从某种角度上看，就像是《流星花园》或者《名校风暴》的剧情。
但事实证明，陈境不是会爱上校霸的杉菜或者纳迪娅，而路云杰，更不是能够改邪归正的道明寺或者古兹曼。
日子一天天过去。
中考结束，初三毕业，直至这时，陈境和路云杰之间，都算是相安无事。
暑假的一天，路云杰约陈境看电影，她不去，似是料到会如此，对方也没勉强。但转头就找了一位即将升初三的学妹，以辅导数学作业为借口，把她约去了他家。
答应的时候，陈境当然不知道要去的是路云杰家，但到了之后，看着面前的大房子，她发觉情况不对。
她要走，路云杰追出来，在门口拦住她。
“陈雪颜，我喜欢你，”这一次，他直接表白，“知道你是好学生，所以这话，我留到现在才说，就是怕影响你升学。”
陈境摇头：“我高中也要努力学习的……”
“我知道，”对方马上摆出一副通情达理的模样，“只是我高中跟你不在一个学校，所以提前跟你说了。”
S市一中的高中部，是他们当地最好的高中，路云杰自然考不上。大概也是因为在初中部上过一年多，知道那里的方方面面都不适合他，于是就没让家里费劲，痛快去了一所管理很宽松的私立高中。
“对不起，我不喜欢你。”
陈境的拒绝也很直白。
“没事儿啊，我不勉强你现在就跟我好，”路云杰耸肩，无所谓地笑笑，“只要你别跟别人就行。”
陈境愣了愣，有些无奈：“不……”
“十一月我生日，你来参加生日会，”对方没容她说下去，强势打断，“我就这一个要求，别拒绝，行吗？”
当时，对于这个看似是“邀请”，实则是“要求”的提议，陈境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后来想想，或许就是她的犹豫，她的不坚决，给了路云杰实施卑劣计划的想法和机会。
以至于多年以后，回想起与路云杰有关的经历，陈境觉得——
这个人，以及随之而生的风暴，在她的人生中，都成了一场青春残酷物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