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儿不明白舅舅的意思！”穆芊眼里噙满了泪水，急得浑身发抖。
“我问你，挑选谷种的目的是什么？”穆台辅正色道。
“种粮食呗，还能是什么。”穆芊回话时的声音，也开始微微发颤。
“既然如此，我们西凉农家耕种时，更看重的是什么？”
“粮食的产量。”不等穆芊稍作思量，穆遥便在一边抢答道。
“没错。”穆台辅欣慰地摸了摸自己的髯须，继续道，“芊儿甄别谷种的眼光确实出类拔萃，可你偏偏自恃高明，竟将挑选谷种时最应当遵循的原则都抛诸脑后，实在大错特错。玲珑虽然采用的只是一般农家挑种子时的土办法，但也将二等品阶与一等品阶的谷种，一同悉数遴选了出来。你却满不在乎地将二等品阶的统统丢弃，只留下这么丁点一等品阶的谷种在人前耀武扬威。这并不是本事，而是无知，是农家最为嫌恶的铺张浪费。”
玲珑正是看穿了穆芊的这一点，才选择与她比试挑选谷种。看似穆芊的胜算更大，但她与治田之道完全相悖的奢靡作风，却是致命的。
玲珑深知作为白子，要赢过一个身赋异能之人，依赖的并不是某方面的特殊才能，而是应当刻意放大对方的弱点。所以玲珑请穆遥细细地讲了穆芊平日里的行事风格，这才制定了此般策略。当然，能够赢下这局，七分靠穆芊暴露缺点，还有三分仍需要玲珑自身的努力。
“先以扬抛之法去除杂质，后投入盐水中搅拌，舀去浮在水面上的瘪壳。玲珑你方才所用的办法，是从哪里学来的？”穆夫人顾不上正在嘤嘤啜泣的穆芊，转而好奇地询问玲珑。
“是这几日我同穆遥学的，但用得还不够熟练，只能算是临时抱佛脚。”玲珑恭敬作答。
“很好。穆遥，你以后再多教教玲珑西凉的各种事务。只要你们夫妻往后也能像今日之事一般心齐，将来必然大有作为。”穆台辅点点头，豁然想起什么，又道，“也可带上璟云一同学习。”
穆遥惶恐不安地应允了下来。
“舅舅舅母，玲珑姐姐，还有遥哥哥，你们都欺负芊儿！”穆芊似乎意识到，自己不再是话题的中心，穆台辅又不经意间提到了她心心念念的璟云，穆芊的心中更急更气更恼了，哭声越发响亮，“我只是想挑出最上等的谷粒，想要把最上等的璟云哥哥养在身边，你们凭什么说芊儿大错特错！”
“放肆！”穆台辅眼里厉气一闪，猛拍桌案大声呵斥道，“我就知道你突然要和玲珑比试，定是在搞什么幺蛾子！璟云乃是堂堂名将之子，能与你那些妖里妖气的宠物相提并论吗？”
穆芊被吓得定在原地。方才在一旁观战的几位美少年，也顿时畏缩起身子，纷纷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出。
穆遥见再这么闹下去，穆芊马上就要将自己欠债一百两的事情和盘托出，慌忙嬉皮笑脸地上前挽起穆夫人的胳膊，道：“娘，时候不早了，你和爹不是还要去议事堂听州官告禀吗？”
比起心直口快的穆台辅，穆夫人更懂得察言观色。她心知是儿子嫌他们两口子碍事了，于是嗔怪着捏了捏穆遥的鼻子，便拉着自己那仍旧面带愠色的夫君离开了内院。
“一百两没有了，璟云哥哥也没有了，还被舅舅责怪了，呜呜呜。”穆芊跌坐在地上，止不住地嚎啕大哭。桃红色的霓裳也沾上了尘土，这回倒更像是在蛛网上翻腾扑棱的蝴蝶了。
见穆台辅夫妇已经走远，那三名美少年才慌忙奔去，想要将穆芊扶起，几人却都手脚使不上力似的，几番折腾之后，穆芊还是在地上打着滚。
“走开走开，你们都不是璟云哥哥！二等货色，别碰我！”
宝珠有些按捺不住，推推身边的璟云：“你不去管管？”
“为何要我管？我现在是小姐的人。”璟云语气平平。
“嚯，胆子挺壮的，你敢把刚才那句话在二小姐面前再说一遍吗。”宝珠啧啧道。
“……”璟云正要回答，却瞥见玲珑正同穆遥说着小话，眼神快速抽离开，又变得缄默不言。
宝珠叹了口气，无趣地挪到玲珑和穆遥中间，一字一顿道：“穆世子，能管管您表妹吗？实在是太、吵、了！”
穆遥扶额，不情不愿地挪到穆芊身边，开始进行一些无效的劝慰。
宝珠有些不悦地问玲珑：“二小姐，你在同穆世子说什么悄悄话呢？是有什么宝珠听不得的吗？”
玲珑愣了愣：“我只是在问穆遥能凑多少银两。虽然今日我赢了赌注，但一百两银子是穆遥欠下的，该还的钱还是得还上。”
“二小姐说的十分有理。但是今后同那穆遥商量事情，还请二小姐捎上我和璟云。”宝珠撅着嘴道。
玲珑笑笑：“宝珠吃醋了？”
“对，我也吃醋了。”宝珠的嘴撅得更高了。
“好好好，听说今日晚膳会煮羊羔肉，我替你留碗最嫩的作为补偿咯。”
玲珑佯装没听懂话中话，使出应付宝珠屡试不爽的绝招后，径直朝穆芊走去，蹲在她身旁平视着她。
穆芊见玲珑过来了，便止住了哭声，眼神愤恨地瞪向她。
“玲珑姐姐大获全胜，这是要继续数落我吗？”
玲珑莞尔道：“若只是比识别珍宝的本领，芊儿妹妹自然远在我之上。我承认，今日能赢全凭运气。”
“哼，现在倒是说的好听，可芊儿已经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呜呜呜。”
“倒也不是。”玲珑从怀里摸出几张银票，以及一颗又大又圆的什么，塞给穆芊，“这是穆遥欠你的一百两，我替他还清了。还有这颗南洋珠，算是利钱，也可当作是我给芊儿的见面礼。”
宝珠皱了皱眉，悄悄问：“二小姐，我可不记得咱们有单独带南洋珠来西凉啊？”
“我从凤冠上拆下来的。”玲珑嘴角上挑，也悄悄地回答。反正那凤冠已经够重的了，拆掉几颗南洋珠倒是替自己减负了。
宝珠惊讶地张大了嘴。
穆遥也在一旁目瞪口呆，道：“玲珑，你刚刚只是同我说暂时替我还那一百两，可没说还有利钱啊？”
玲珑没搭理穆遥，只是笑融融地望着一脸欣喜的穆芊。
这颗南洋珠算不上玲珑手里最上乘的宝物，在雨琴夫人为她备好的嫁妆里只能算是普通，但在西凉，又大又圆又纯净的南洋珠，可不是花了钱就能随便买到的。
“这温润的手感，这硕大的尺寸，这剔透的光泽——都是最上等的！”
穆芊忍不住惊呼着，满眼欢喜地欣赏着这件稀世珍宝，一时间竟手足无措，仿佛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半晌，才又想起伤心事。
“可是……这还是比不上璟云哥哥的美色。”
宝珠的白眼翻上了天。
“芊主子醒醒吧！”没料想，那名西域长相的美少年竟然没有沉住气，忿忿道，“您喜欢的上等美色都没有正眼瞧过您！”
众人回头，见璟云已经退到了十丈外，别过脸倚着院墙，似乎不愿再掺和这个烂摊子。
穆芊眼眶湿润，正欲梅开二度哇哇大哭，西域少年忽然捉住了她的手：“可是芊主子，我这个二等货色却一直在看着您呀。”
“……呃，二等，也已经算是世间难得了，更何况您还拥有三个。”另两位美少年似乎对于被称为“二等货色”有些介怀，但此刻也只能接下话茬，“我们都一直只看着您，守着您呐。”
“木木，威威，凌凌……”穆芊“哇”得一声与三人抱作一团。
穆遥面色苍白，哑口无言地看着这怪异的场面。宝珠则是捧着肚子也退到了院墙边，大笑着攥拳捶向璟云。
玲珑只是长舒一口气，她总算是知道该如何同穆芊这个小妮子相处了。
把哭哭啼啼的主仆四人送走后，穆遥叫住了玲珑几人。
“这是我身上仅有的二十七两银子，剩下的那些和利钱，我会尽快还你。”穆遥一改几日前或是胆怯或是排斥的态度，端端正正地承诺道。
“不着急。”玲珑回以浅笑，“利钱也用不着，那颗南洋珠是我自己送给穆芊的，与你无关。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什么事？”穆遥浑身一哆嗦。
“告诉我，你每日都在仙乐坊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