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铺就的街道被雨水冲刷得油亮，倒映着两旁鳞次栉比的商铺招牌，红的、绿的、金的，在午后略显阴沉的天光下，依旧透着一股刻意营造出的繁华。空气中弥漫着香料、美食和淡淡的脂粉气，混合成一种属于大城特有的、令人迷醉的气息。然而，在这片繁华之下，林薇和林慕雪都敏锐地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压抑。
巡逻的士兵明显比其他城市更多，而且装备精良，神情严肃，甲胄上的寒光与街道的暖色调格格不入。他们两人一组，步伐整齐，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每一个行人，仿佛在搜寻着什么猎物。街道上的行人，脸上虽然挂着程式化的笑容，与商贩讨价还价，或彼此寒暄，但眼神深处，似乎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和不安，像是惊弓之鸟，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的变故。
偶尔，还能看到一些穿着华贵服饰、神情倨傲的人，或乘坐着装饰华丽的马车，或带着大批护卫，耀武扬威地走过。他们所过之处，原本还算顺畅的人流立刻像被巨石投入的水面般分开，周围的百姓纷纷低头避让，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换上一种敬畏混合着恐惧的表情。即便是被护卫粗鲁地推搡，也只能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待那一行人走远，才敢抬起头，交换一个无奈而愤懑的眼神，然后迅速散去，仿佛多停留一秒都会招来祸端。
“看来，林啸天父子在这里的统治，确实不得人心。”林薇将帽檐压得更低了些，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对身旁的林慕雪说道，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寒意。林啸天，她的二叔，如今这座曾经属于她父亲的林氏主城——“天擎城”的实际掌控者。还有他那个同样野心勃勃、心狠手辣的儿子林浩宇。这对父子，便是将她们林家推入深渊的罪魁祸首。
“嗯。”林慕雪轻轻应了一声，小手下意识地握了起来，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这里越是繁华，她就越是想到父亲林震南此刻可能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遭受的苦难，想到母亲苏氏带着年幼的弟弟在外颠沛流离、东躲西藏的艰辛。心中的恨意如同沉寂的火山，积蓄着汹涌的力量，几乎要喷薄而出。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还不是冲动的时候，她们潜入天擎城，是为了寻找线索，为了积蓄力量，为了将来有朝一日，能够拨乱反正，为父报仇，为林家正名！
“跟紧我，不要乱看，先找到林忠管家。”林薇收敛心神，压下翻腾的情绪。她比慕雪年长几岁，经历的风浪也多一些，更明白此刻冷静和谨慎的重要性。根据影阁提供的最新情报，她们忠心耿耿的老管家林忠，当年侥幸逃过一劫，如今隐姓埋名，就在这天擎城中，经营着一家不起眼的小杂货铺，等待着她们归来的消息。林忠是父亲最信任的人，也是她们此行最重要的接应者和情报来源。
林薇辨认着街道两旁的建筑和路标，拉着林慕雪，尽量混迹在人流中，朝着城中相对平民化的区域——“南城坊”走去。那里房屋密集，人员混杂，龙蛇出没，反而更容易隐藏行踪。
穿过几条宽阔繁华的主街，周围的景象渐渐发生了变化。高大的酒楼、绸缎庄变成了低矮的民居和小作坊，行人的穿着也朴素了许多，空气中的气味也从香料脂粉变成了煤烟、汗水和廉价食物的混合味道。巡逻的士兵虽然依旧有，但数量明显减少了，神情也不如之前那般紧绷，只是偶尔呵斥几句占道经营的小贩。
林薇按照影阁情报中描述的路线，七拐八绕，穿过一条条狭窄潮湿的巷子，巷子两旁堆满了杂物，污水在路边汇成小小的溪流，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偶尔有几只瘦骨嶙峋的野猫从脚边窜过，警惕地看她们一眼，便消失在黑暗的角落。
终于，在一条相对安静些的巷子深处，她们找到了那间名为“便民杂货铺”的小店。店面不大，一块褪色的木招牌歪歪斜斜地挂在门口，里面摆放着油盐酱醋、针头线脑、锅碗瓢盆等日常杂物，光线有些昏暗。
一个头发花白、背有些佝偻的老者正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眯着眼睛，手里拿着一根旱烟杆，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神情有些呆滞地望着巷子口。他穿着一件打了补丁的粗布短褂，脸上布满了皱纹，看上去就像一个普普通通、被岁月压垮的市井老人。
林薇和林慕雪的心脏同时加速跳动起来。虽然多年未见，老管家的变化也很大，但她们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正是林忠！
林薇深吸一口气，走上前，用只有他们父女和极少数亲近之人才知道的暗号，低声说道：“老人家，请问有‘陈年普洱’吗？我家主人特意嘱咐要的。”
林忠吸烟的动作猛地一顿，浑浊的眼睛瞬间闪过一丝精光，他抬起头，锐利地打量了林薇和林慕雪片刻，目光在她们脸上停留了许久，仿佛要透过这几年的风霜，看清她们原本的模样。良久，他才缓缓放下旱烟杆，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姑娘，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哪还有什么陈年普洱。只有些粗劣的‘苦丁’，若是不嫌弃，就进来喝碗吧。”
暗号对上了！
林薇和林慕雪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委屈涌上心头，眼眶瞬间就红了。
林忠站起身，动作有些迟缓地将她们两人让进店里，警惕地朝巷口张望了一眼，然后“吱呀”一声关上了那扇简陋的木门，并插上了门栓。
“大小姐！二小姐！”门刚一关上，林忠压抑了多年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声音哽咽起来，老泪纵横，他颤巍巍地伸出手，想要触摸她们，却又怕惊扰了这失而复得的珍贵，“真的是你们……你们还活着……太好了……老爷在天有灵，保佑你们平安啊！”
“林伯！”林慕雪再也忍不住，扑进林忠怀里，失声痛哭起来。这几年的恐惧、委屈、思念，在见到亲人的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
林薇也红着眼眶，强忍着泪水，轻轻拍了拍林忠的后背：“林伯，我们回来了。让您受苦了。”
林忠抱着林慕雪，老泪纵横，不停地念叨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过了好一会儿，情绪才稍稍平复下来。林忠擦了擦眼泪，拉着林薇和林慕雪走到店铺后面一间狭小的内屋。这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墙角堆放着一些杂物，但收拾得还算干净。
林忠给她们倒了两碗水，然后才坐下来，仔细地询问她们这几年的经历。林薇简明扼要地讲述了她们如何在忠心护卫的拼死掩护下逃出生天，如何颠沛流离，如何隐姓埋名，如何联系上父亲当年布下的暗线“影阁”，又是如何一步步积蓄力量，最终决定潜回天擎城。
听到她们吃过的苦，林忠不停地抹着眼泪，自责道：“都怪老奴无能，没能保护好你们，让你们受了这么多罪……”
“林伯，这不怪你。”林薇安慰道，“当时情况危急，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我们此次回来，就是要查明真相，救出父亲，为林家报仇！”说到最后几个字，她的眼神变得坚定而冰冷。
林慕雪也停止了哭泣，擦干眼泪，眼中闪烁着复仇的火焰：“林伯，我父亲他……他现在怎么样了？”这是她们最关心的问题。
提到林震南，林忠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地说道：“老爷他……唉……当年林啸天父子发动兵变，污蔑老爷通敌叛国，将老爷囚禁在‘天牢’最深处。林啸天为了逼问出林家世代相传的那部武学秘籍《擎天柱》的下落，对老爷用尽了酷刑……”
林忠的话像一把把尖刀，刺在林薇和林慕雪的心上。
“那我父亲他……”林慕雪紧张地追问，心提到了嗓子眼。
“老爷他……还活着。”林忠的声音带着一丝庆幸，也带着无尽的悲愤，“老爷骨头硬，无论林啸天怎么折磨，都没有屈服，更没有吐露半个字关于秘籍的事。林啸天虽然恨之入骨，但因为找不到秘籍，又怕直接杀了老爷会引起旧部的反弹，加上外界还有一些忠于老爷的势力在活动，所以一直没有敢下死手，只是将老爷严密看管在天牢里，如同废人一般。”
听到父亲还活着，林薇和林慕雪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希望，但随即又被“如同废人一般”这几个字刺痛。父亲曾经是何等的英雄盖世，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
“林啸天父子真是丧尽天良！”林慕雪咬牙切齿地说道。
林忠点了点头，脸色更加沉重：“这对父子，自从掌控了天擎城和林家大部分产业后，便开始横征暴敛，鱼肉百姓。林啸天自封为‘镇南王’，野心勃勃，大肆招兵买马，扩充军备，赋税一年比一年重，百姓苦不堪言。他的儿子林浩宇，更是骄奢淫逸，无法无天，在天擎城里横行霸道，强抢民女，霸占家产，坏事做绝！城中稍有反抗者，便会被冠以各种罪名，抓入天牢，轻则流放，重则处死。这些年，天擎城表面上看着繁华，实则早已是暗流涌动，民怨沸腾啊！”
林薇眉头紧锁：“林啸天如此倒行逆施，难道就没有人反抗吗？父亲当年的旧部呢？”
林忠苦笑一声：“怎么没有？兵变之初，有不少忠于老爷的将领和家臣奋起反抗，但都被林啸天血腥镇压下去了。林啸天手段狠辣，斩草除根，当年参与兵变和之后反抗的人，几乎都被灭了满门。剩下一些侥幸逃脱的，也都隐姓埋名，不敢轻易露面。至于那些还留在城中的旧部，大多是慑于林啸天的淫威，敢怒不敢言，有些甚至为了自保，已经投靠了林啸天。真正还心向老爷，暗中等待时机的，已经不多了，而且都隐藏得极深。”
林薇沉默了。她知道，林忠说的是实情。林啸天父子经营天擎城多年，根基已深，想要撼动他们，绝非易事。
“那《擎天柱》秘籍呢？林啸天一直没有找到吗？”林薇问道。这部林家世代相传的武学秘籍，不仅威力无穷，更是林家正统地位的象征，林啸天父子对它觊觎已久。
“应该是没有找到。”林忠肯定地说道，“老爷当年何等睿智，早就料到林啸天会有不臣之心，提前就将《擎天柱》的真本藏在了一个极其隐秘的地方，除了老爷自己，恐怕就只有夫人知道了。林啸天这些年一直在疯狂地寻找，几乎把城主府翻了个底朝天，也对所有可能接触到秘籍的人严刑拷打，但始终一无所获。他怀疑秘籍被老爷交给了忠心的旧部带出了城，所以这些年一直没有放松对出城人员的盘查，也一直在暗中搜寻那些逃亡在外的旧部的下落。”
林薇点了点头，心中稍安。只要秘籍还在，林家就还有希望。
“林伯，我们这次回来，就是想先了解城内的情况，找到父亲被关押的具体位置，然后想办法……”林薇压低声音，说出了她们的初步计划。
林忠闻言，脸色一变，急忙摆手：“大小姐，不可！万万不可！天牢是什么地方？那是林啸天的重中之重，守卫森严，高手如云，号称‘天擎第一牢’，从未有人能从那里活着逃出来！你们现在人单力薄，一旦暴露，不仅救不出老爷，连你们自己也会身陷囹圄，到时候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父亲在里面受苦吗？”林慕雪急切地问道，眼中充满了不甘。
“二小姐，稍安勿躁。”林忠沉声道，“老奴知道你们心急如焚，但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复仇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救出老爷更是难如登天，必须从长计议，一步一步来。”
林薇也冷静下来，她知道林忠说得对，冲动是魔鬼。她看着林忠，问道：“林伯，您在城中潜伏多年，对这里的情况最为了解。您有什么建议？”
林忠沉吟片刻，说道：“当务之急，是你们必须先在天擎城站稳脚跟，隐藏好身份。然后，我们要暗中联络那些还忠于老爷的旧部和可以团结的力量，积蓄实力。同时，要搜集林啸天父子的罪证，以及他们兵力部署、城防布控等情报。最重要的是，要找到机会，与老爷取得联系，了解他的具体情况，然后才能制定出可行的营救计划。”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这间杂货铺虽然简陋，但胜在偏僻，不易引人注意，暂时可以作为你们的落脚点。不过，你们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大小姐，你以前跟随老爷处理过一些庶务，有一定的能力。二小姐，你……”林忠看向林慕雪，有些犹豫。慕雪以前是天之骄女，养在深闺，对这些市井之事恐怕不太熟悉。
林慕雪立刻明白了林忠的担忧，她挺起胸膛，眼神坚定地说道：“林伯，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娇生惯养的二小姐了。这几年的经历让我学会了很多，我不怕吃苦，也能做很多事情！”
林忠欣慰地点点头：“好，好，老爷有你们这样的女儿，是他的福气。”他想了想，说道：“过几天，我会想办法给你们弄两个新的身份户籍。大小姐，你可以化名‘魏薇’，对外就说是我远房的侄女，来投奔我，帮我打理店铺。二小姐，你年纪小一些，可以化名‘魏雪’，对外是‘魏薇’的妹妹。这样，你们就有了合理的身份在外面活动。”
“嗯，全听林伯安排。”林薇点头同意。
“至于搜集情报和联络旧部的事情，不能急。”林忠继续说道，“林啸天父子耳目众多，尤其是林浩宇手下那个‘黑风卫’，更是无孔不入，手段狠辣，专门负责监视城中异动，铲除异己。我们每一步都必须小心翼翼，不能露出任何破绽。我会利用我这几年在南城坊积攒下的一些人脉，慢慢帮你们打探消息，寻找那些可以信任的旧部。你们暂时就安心待在店里，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不要轻易外出，更不要打探任何关于城主府和天牢的事情，以免引起怀疑。”
“我们明白。”林薇和林慕雪异口同声地说道。
接下来的几天，林薇和林慕雪便在林忠的杂货铺里安顿下来。她们换上了粗布衣服，林薇帮着林忠打理店铺，记账、搬货、接待顾客，很快就适应了这种市井生活。林慕雪则负责打扫卫生，做饭，将小小的内屋收拾得井井有条。
她们行事低调，尽量避免与人过多接触，对外都以“魏薇”、“魏雪”的身份示人。林忠则利用每天开门做生意的机会，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外面的动静，偶尔也会和一些相熟的老街坊闲聊几句，从中搜集一些零碎的信息。
天擎城表面上依旧繁华，但林薇和林慕雪通过林忠的讲述和自己偶尔的观察，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了这座城市隐藏在繁华表象下的腐朽和黑暗。林啸天父子的横征暴敛，使得民生凋敝，百姓怨声载道。各种苛捐杂税层出不穷，稍有不从，便是打骂甚至下狱。而林浩宇更是仗着父亲的权势，在城中为所欲为，欺男霸女，强取豪夺，百姓提起他，无不咬牙切齿，却又只能在背地里偷偷诅咒。
一天下午，杂货铺里没什么生意，林薇正在整理货架，林慕雪则在一旁缝补着林忠的旧衣服。突然，巷口传来一阵喧哗和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鲁的呵斥和哭喊声。
林忠脸色一变，快步走到门口，透过门缝向外望去。林薇和林慕雪也紧张地凑了过去。
只见几个穿着黑色劲装、腰佩弯刀的汉子，正粗暴地拖拽着一个中年男人往外走。那中年男人衣衫褴褛，身上带着伤，不停地挣扎哭喊着：“放开我！我没有欠税！是他们算错了！我女儿还在生病，我不能走啊！”
旁边，一个老妇人抱着一个瘦弱的小女孩，哭得撕心裂肺：“官爷，求求你们放过他吧！我们真的没有欠税啊！我儿子他是冤枉的！”
一个领头的黑风卫头目，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一脚将老妇人踹倒在地，恶狠狠地骂道：“滚开！老东西！欠了城主府的税，还敢狡辩？林少主有令，凡抗税不交者，一律抓起来，关进大牢！给我带走！”
小女孩吓得哇哇大哭，黑风卫却毫不理会，强行将中年男人拖拽着远去了。老妇人趴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周围围了几个邻居，也只是敢怒不敢言，低声劝慰着，没人敢上前阻拦。
“是黑风卫……”林忠的声音带着一丝恐惧和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