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中一片死寂,唯有太湖的风吹过废墟的呜咽声。
过了好一会儿,围观的江湖人士才从那天崩地裂般的对决结局中缓缓回过神来,低沉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渐渐响起,充满了复杂的感叹。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望着那滩触目惊心的黑血,喟然长叹:“唉……慕容氏……曾经显赫无比的大燕皇室后裔,称雄江南武林百年,今日,竟以如此不堪的方式,彻底烟消云散了。
慕容龙城、慕容博,一世枭雄,终究……断子绝孙了。” 语气中带着几分物伤其类的悲凉和历史尘埃落定的沧桑。
他旁边一个劲装汉子,则是一脸狂热与敬畏地望向萧峰原本站立、此刻已空无一人的方向,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慕容氏灭不灭族我不管!
我只知道,今日算是真真切切见识了,什么叫做‘天下第一’!
那可是慕容复吸了数千人的内力啊!
还弄出那么邪门的黑气,结果呢?
萧大王连降龙十八掌都没用,仅凭一套太祖长拳,就把他打得尸骨无存!
这武功……这武功简直是通天了!
从今往后,谁还敢质疑萧峰天下第一的名头?!”
“哼,什么‘北萧峰,南慕容’?我看根本就是个笑话!” 另一个声音带着不屑插了进来,是个曾被慕容复风采所迷,如今幻想破灭的年轻侠客,“那慕容复,往日里摆出一副翩翩公子、深藏不露的模样,原来全是装出来的!
真到了生死关头,除了靠邪法吸人内力,还会什么?
在真正的实力面前,不堪一击!
连给萧大王提鞋都不配!
我看他啊,连萧峰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人群中,一个背着古朴长剑、面色凝重的中年道士缓缓摇了摇头,声音里满是感慨与后怕:“诸位有所不知,贫道昨日在太湖边采药,恰巧远远望见慕容复练功的场景——那黑气缠绕周身时,连周遭的草木都瞬间枯萎,湖面上的鱼虾更是翻着白肚皮浮了上来,端的是邪异到了极点!
我当时还心想,此等吸人内力的邪功已然登峰造极,江湖中怕是无人能敌,可谁能料到,今日在萧大王面前,竟脆得像层窗户纸!
他那引以为傲的‘斗转星移’,连萧大王太祖长拳的一招都卸不下来,最后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说起来是咎由自取,可也着实让人脊背发凉啊!
想当年,慕容博在少林寺藏经阁潜伏数十年,偷学七十二绝技,何等隐忍狠辣;
慕容龙城凭‘斗转星移’打遍天下,何等风光无限,谁承想这百年世家,竟毁在了慕容复这急功近利的邪道上,真是可悲,可叹,又可恨!”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绸缎长衫、手里把玩着玉扳指的富商模样的人,也跟着凑了上来,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嗓门洪亮得整个废墟都听得见:“可不是嘛!
我今早特意带着家丁来看热闹,本想着见识见识‘北萧峰南慕容’的巅峰对决,哪知道差点把命搭进去!
方才慕容复那黑气炸开的时候,我站在十丈开外都觉得胸口发闷,腿肚子直打颤,身边两个家丁当场就吓瘫了!
我当时就想,完了,今天怕是要成这邪人的养料了,结果萧大王一出手,嘿!
那拳头看着平平无奇,可每一拳砸下去,都跟打雷似的,震得我耳朵嗡嗡响,没几招就把慕容复那黑气打散了!
你们是没瞧见,慕容复最后求饶的时候,脸都绿了,哭着喊着说要放弃复国,求萧大王饶他一命,可萧大王眼皮都没抬一下,一拳就把他打得连灰都不剩!
这才叫真正的大侠风范啊——对付这种邪佞之徒,就该这么干脆利落!
我跟你们说,今日之后,我萧家商行的分号,全挂上萧大王的画像,逢年过节都得供着!
有萧大王在,往后江南武林,谁还敢用这种邪功害人?
谁还敢打着‘复国’的旗号祸乱江湖?”
旁边一个提着药箱、面色白净的年轻郎中,推了推鼻梁上的木框眼镜,语气里带着几分专业的分析和由衷的敬佩,细细说道:“各位要是仔细看那滩黑血就知道,慕容复体内的内力早已紊乱不堪,那黑气根本不是什么上乘功力,而是强行吸来的他人内力相互冲撞、又被邪功炼化后的毒瘴!
这种毒瘴积在体内,短则三月,长则半年,必然会反噬自身,就算今日没遇上萧大王,他也撑不了多久。
可萧大王不一样,你们看他方才出手时,呼吸平稳,拳势沉稳,每一招都透着‘正大光明’四个字,那是实打实的自身修为,没有半分取巧!
太祖长拳是什么?
那是街头巷尾寻常武夫都能练的粗浅功夫,可到了萧大王手里,却能化腐朽为神奇,每一拳都带着刚猛无匹的内劲,这才是武学的真谛啊!
我早年在西域行医时,见过不少练邪功的高手,个个都自以为天下无敌,可比起萧大王的真功夫,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慕容复输就输在,他总想着走捷径,靠邪法速成,却忘了武学一道,最忌急功近利,到头来不仅毁了自己,还连累了整个慕容世家,真是印证了那句‘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
……
……
众人议论纷纷,有唏嘘,有震撼,有不屑,但所有人的共识便是:慕容复及其代表的慕容世家,已彻底成为过去,而萧峰的武功,已非“登峰造极”可以形容,简直是深不可测,宛若天神。
就在众人沉浸在感慨与争论中时,萧峰早已携着阿碧,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悄然离开了那片废墟。
在阿碧的指引下,两人踏着参合庄深处覆满青苔的鹅卵石小径,绕至一座爬满薜荔藤的假山之后。
这假山形似卧虎,唯有阿碧知晓,虎目处那两块不起眼的青石板,便是机关的关键——她纤细的手指先是按住左侧石板上一道极浅的虎纹凹槽,轻轻右旋三圈,再以指尖叩击右侧石板中央,三声轻响过后,只听假山内部传来“轧轧”的沉闷机括转动声,紧接着,整面假山石壁竟缓缓向内滑开,露出一条仅容两人并行、通往地下的幽深阶梯。
阶梯由墨色青石铺就,常年不见天日,石面上凝着一层薄薄的湿滑水汽,阶旁每隔数尺便嵌着一盏青铜长灯,灯芯早已熄灭,只余一层厚厚的灯油黑垢,更添几分阴森。
“萧大哥当心,这阶梯前三阶是翻板,踩错一步就会坠入底下的毒水潭;
到第七阶时,两侧石壁会射出淬了‘牵机引’的暗弩,箭上剧毒见血封喉;
最末还有一道‘八门颠倒阵’,走错方位便会被困在幻术中,永世不得脱身。”阿碧轻声叮嘱,脚步却毫不停歇,她先是足尖轻点,精准落在阶梯边缘未刻花纹的石棱上,避开翻板;
行至第七阶时,反手从腰间锦囊取出一枚黄铜钥匙,插入石壁一处隐蔽的锁孔,轻轻一转,只听“咔嗒”一声,两侧石壁内便传来弩箭落槽的轻响,暗弩之险瞬时化解;
到了阶梯尽头,她又按照“休、生、伤、杜、景、死、惊、开”的方位,领着萧峰左踏“生门”,右绕“景门”,脚下青石砖悄然变换,却始终稳稳当当,不过片刻,便穿过了那足以困死顶尖高手的奇门阵法,眼前的黑暗被一道厚重的铁门截断,门上雕刻着慕容氏的图腾——一只展翅欲飞的玄鸟,鸟喙处便是开门的机括。
阿碧伸手按住玄鸟喙部,稍一用力,铁门便伴随着震耳的“轰隆”声缓缓向上收起,一股混杂着陈年尘埃与金银宝气的暖风扑面而来,地下宝库的全貌,终于彻底展现在两人眼前——哪里是什么幽深暗室,分明是一座长宽足有数十丈的巨大地宫!
地宫穹顶镶嵌着数百颗夜明珠,光芒柔和却足以照亮每一处角落,地面铺着产自西域的红色地毯,虽历经百年,却依旧色泽鲜亮,踩上去绵软无声。
库门开启的瞬间,即便是见惯了大辽皇宫珍宝、曾执掌丐帮数载的萧峰,眼神也不由得微微一凝——视线所及之处,珠光宝气几乎要晃花人眼!
左侧墙角,数十个朱漆描金的大木箱堆叠如山,箱盖半开,露出里面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金锭,每一枚都有巴掌大小,铸着“大燕永熙”的字样,是慕容氏先祖称帝时所铸的宫钱;
金锭旁的银箱更是数不胜数,银元边缘刻着精致的缠枝莲纹,阳光下泛着冷冽的银光,随手一捧,便能听到银元碰撞的清脆声响。
木箱之间的玉几上,各色奇珍异宝随意堆放:鸽卵大的南洋珍珠串成珠帘,垂落在玉几边缘,风一吹便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叮咚”声;
拳头大小的红玛瑙雕琢成栩栩如生的瑞兽摆件,色泽艳如烈火;
通体翠绿的翡翠原石未经雕琢,却透着浓郁的阳绿色,其中一块足有脸盆大小,是世间罕见的“帝王玉”;
还有那深海珊瑚,最高的竟有一人多高,枝干虬曲,色泽殷红如血,在夜明珠的光照下,仿佛还在微微蠕动,宛若活物。
更有无数古玩玉器、名家字画悬挂在四周石壁上:商周时期的青铜饕餮纹鼎,鼎身青绿铜锈斑驳,却无损其庄重威严;
汉代的和田白玉璧,玉质温润如脂,中间的圆孔边缘刻着细密的云雷纹,是皇家祭祀所用的礼器;
字画皆是唐宋大家的真迹,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吴道子的《八十七神仙卷》、李白的《上阳台帖》,每一卷都装裱在名贵的绫锦之上,卷轴轴头是纯金打造,镶嵌着细小的宝石,其价值根本无法估量。
这些,都是慕容氏祖辈累代以“行商”“助拳”为名,巧取豪夺、秘密积攒下的惊人财富,单论金银,便足以支撑一支十万人的大军征战三年,更遑论那些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
而在宝库的右侧,则整齐地排列着数十口紫檀木大箱,箱体上裹着厚厚的黑布,揭开黑布,紫檀木特有的清香混合着金属的冷冽气息扑面而来。
阿碧随手打开一口箱子,寒光瞬间暴涨,剑气森然,竟让萧峰都下意识地凝神戒备——箱内铺着雪白的天鹅绒,上面横放着一柄长剑,剑身狭长,通体泛着淡蓝色的光晕,剑鞘是鲨鱼皮所制,镶嵌着七颗不同颜色的宝石,组成北斗七星的图案;
剑柄是象牙所雕,缠着黑色的鲛绡绳,握在手中温润防滑;
萧峰伸手抽出长剑,剑刃出鞘的瞬间,一道清亮的“龙吟”声划破空气,剑身上的水波纹路在灯光下流转不定,他屈指轻轻一弹,剑声清越悠长,久久不散,剑刃划过旁边的青铜鼎,竟如切豆腐般轻松,连一丝火花都未曾溅起,只留下一道平滑如镜的切口。
“确是神兵。”萧峰不禁点头赞道,目光扫过其他木箱,只见里面尽是各式兵器:单刀刀身宽阔,刀背厚重,刀刃泛着乌金色,是用玄铁混合沉水木锻造而成,劈砍时可破甲断金;
战斧长柄是千年阴沉木所制,斧刃宽大如门板,上面刻着狰狞的鬼面纹,斧刃边缘淬着一层淡紫色的剧毒,见血便会让伤口溃烂不止;
长戟戟头分为三尖,中央尖刃锋利如针,两侧月牙刃弯曲如钩,戟杆上缠绕着细密的铁环,舞动时会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可刺可砍,可勾可挑。
兵器箱旁,还立着数套宝甲,其中一套是黑色的锁子甲,甲片由玄铁打造,薄如蝉翼却坚硬无比,甲片之间用金线连接,领口、袖口处镶嵌着银丝绣成的云纹,穿在身上轻便灵活,却能抵御寻常刀剑的劈砍;
另一套是明光铠,胸甲中央镶嵌着一块巨大的琉璃镜,阳光照射下会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可晃敌双目,甲胄边缘刻着繁复的饕餮纹,不仅美观,更能分散兵器的冲击力,是战场之上保命的绝佳利器。
然而,这些足以让任何野心家疯狂的财富和兵器,并未让萧峰停留太久。
他的目光掠过金银珠宝,越过神兵利器,最终落在了宝库最深处,那几个看似朴素无华的黑铁箱上。
铁箱通体由厚达三寸的玄铁打造,箱体上没有任何花纹,只在箱盖边缘刻着一道细密的凹槽,是慕容氏专门用来存放武学秘籍的“镇武箱”,水火不侵,刀枪难入。
阿碧上前,用特制的钥匙打开铁箱,里面并非金银珠玉,而是一卷卷、一本本或新或旧的武学秘籍,整齐地码放在铺着锦缎的箱内。
最上层的是慕容氏家传武学:《斗转星移》精义用桑皮纸书写,字迹娟秀却透着刚劲,首页画着一幅人体经脉图,图上用朱砂标注着内力运转的路线,旁边密密麻麻写着注解,详细阐述“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奥义;
《参合指》诀要则是用兽皮所制,上面不仅有指法图谱,还附着慕容博亲笔所写的练指心得,标注着“指力需以‘寒冰劲’为基,辅以‘烈火功’调和,方能刚柔并济”;
《龙城剑法》真解是线装古籍,书页泛黄,上面画着七十二式剑法图谱,每一式都配有诗词注解,“龙战于野”式剑势开阔如旷野,“亢龙有悔”式剑招刚猛如雷霆,尽显慕容龙城当年纵横天下的风采。
更有许多别派绝技:少林的《易筋经》抄本,字迹是少林玄字辈高僧的笔迹,想必是慕容博当年潜伏藏经阁所得;
青城的《无极剑法》图谱,图中老道白衣飘飘,剑势圆转如意,是青城开山祖师青禾上人的早期手迹;
还有丐帮的《打狗棒法》秘要,上面画着打狗棒的招式路线,旁边标注着“此棒法需以丐帮心法为基,非本帮弟子练之必走火入魔”,想来是慕容博当年与丐帮长老交手时偷偷记下的。
萧峰随手翻阅,以他如今“降龙十八掌”登峰造极、早已悟透武学至理的修为,这些秘籍中的大部分精要,他早已融会贯通,甚至能看出其中不少瑕疵——《斗转星移》虽能借力打力,却对自身内力消耗过大;
《参合指》刚猛有余,灵动不足;
即便是少林《易筋经》,也有几处经脉运转的死角,若强行修炼,极易伤及心脉。
但当他伸手拿起压在箱底的一本手札时,他的眼神终于亮了起来——那手札并非纸张所制,而是用一种罕见的“雪貂皮”鞣制而成,页面泛黄却柔韧如初,边缘用金线装订,封面没有任何名称,只在角落画着一朵小小的玄鸟图腾。
翻开一看,里面是用狼毫笔书写的楷书,字迹苍劲有力,带着几分睥睨天下的傲气,正是慕容龙城的亲笔!
手札开篇写道:“余自束发习武,遍历天下,见各派武学各有精妙,然皆有局限,遂创‘斗转星移’,欲融百家之长,求至高之境,然终有困惑,故记之,以待来者。” 后面的内容,远比寻常秘籍珍贵百倍:既有他对慕容氏武学的深层感悟——“斗转星移非仅借力,更需‘观势’,观敌之势,观天地之势,方能以最小内力,转最大攻势”;
也有他对别派武学的剖析与破解之道——“少林七十二绝技,刚猛有余,灵动不足,破之需以‘柔’克‘刚’,如流水绕石,借力打力”“丐帮降龙十八掌,掌力刚猛无匹,然每掌之间必有间隙,寻其间隙,便可破之”;
更有他冲击武学至高境界时的种种设想、体悟与困惑——“余尝闭关三载,欲以‘斗转星移’融合‘参合指’,创一套‘天龙噬日’的绝学,然内力运转至膻中穴时,总会出现滞涩,不知是经脉之限,还是心法之缺?”
“余观天地星辰运转,悟得‘星移大法’,欲以星辰之力为己用,然星辰之力过于狂暴,数次引力入体,皆险些走火入魔,莫非凡人之躯,终究无法承载天道之力?”
字里行间,尽是一位绝世武学大宗师对武学的执着与探索,每一句话、每一个设想,都透着石破天惊的智慧。
这,才真正挠到了萧峰这个武痴内心深处最大的痒处!
相比于那些冰冷的金银、锋利的兵器,这本凝聚了慕容龙城毕生心血与智慧的手札,才是这座宝库中对他而言最珍贵的宝藏——金银会散尽,兵器会腐朽,唯有武学的智慧,能历经千年而不朽,能让他在武道之路上,走得更远、更高。
萧峰当即做出决断。
他将一枚雕刻着狼头、象征着辽帝身份的玄铁令牌交给阿碧,吩咐道:“阿碧,你持我令牌,即刻联络我们大辽国在姑苏的密探首领。
令他调集所有人手,务必在最短时间内,将此地的金银财宝、神兵利器、宝甲重器,全部秘密装船,经由海路,稳妥运回大辽,交由皇后阿朱清点入库,充作军资国力。”
“是,萧大哥。”阿碧接过令牌,郑重应下。
安排妥当后,萧峰自己则小心翼翼地将那箱武学秘籍,特别是慕容龙城的手札收起,随即带着阿碧,离开了这即将被搬空的慕容氏秘藏,悄然入住辽国密探早已在姑苏城内置办下的一处清幽庄园。
萧峰打算在此暂住一段时日,摒绝外界干扰,与阿碧一同,潜心研习这些新得的武学典籍,尤其是好好消化慕容龙城那份珍贵的手札,以期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江南的纷扰已了,此刻的萧峰,只想沉浸在武学的浩瀚海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