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巢坊市今日与往常一般,笼罩在一层若有似无的、由无数灵虫吐纳形成的薄霭之中。
就在这略显沉闷的午后,一位老熟人御剑而至,剑光纯正清冽,与坊市的氛围格格不入。
来者正是天一宗的金诚道人,一位元婴中期的大修士。
刚有守卫通传,李乘风不敢怠慢,亲自迎出坊市入口。
李乘风心中清楚,这种场合是不可能让刘思义出面迎接的。
对方是堂堂天一宗的长老,元婴前辈,若只派一名筑基弟子接待,那已不是失礼,近乎是羞辱了。
除非是自己不在坊市。
李乘风此人,最多是心高气傲,有些离经叛道,却绝非不知天高地厚的蠢人。
该有的礼数,他比谁都明白。
“金诚道友大驾光临,我这陋室蓬荜生辉啊。”
李乘风笑容得体,将一派仙风道骨的金诚道人迎进了自己在坊市重要的居所。
这居所外观朴素,内里却别有洞天。
方一踏入客厅,分宾主落座,金诚道人便微微颔首,感受着空气中远比外界浓郁的灵气,由衷叹道:
“李道友此处,灵机之充沛,实属难得。”
他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四周,这里原是几个不入流的邪道小宗门盘踞之地,因毗邻妖族疆域,天高皇帝远,成了三不管地带。
谁曾想,竟被李乘风从中硬生生夺下了一块灵脉节点。
金诚再次看向李乘风时,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探究。
据闻当年此人单枪匹马,仅以筑基修为便在此地杀出了一片基业,更是凭借一手出神入化的御虫之术……青岚那家伙后来曾详细提及,他所御灵虫,似乎皆是罕见异种。
这个李乘风,身上的秘密恐怕不少。
“道友过誉了,”
李乘风亲自斟上一杯灵茶,雾气氤氲:
“不过是勉强维持修炼罢了,如何能与贵宗那等洞天福地相提并论?”
李乘风这话倒非全然谦逊,此地的灵气再浓郁,也只是野路子,比不得大宗门经营千年、万年的灵山福地,那是质与量的双重差距。
两人寒暄数句,说的皆是些风物见闻、修行琐事,不着边际。
金诚见李乘风气定神闲,似乎全然不问来意,便知此人定力非凡。
他心下暗忖,与聪明人打交道,绕弯子反而不美,索性开门见山。
于是,金诚道人神色一正,缓声道:
“李道友,当日所言之事,不知如今可还作数?”
李乘风闻言,立刻放下茶盏,神色肃然:
“自然作数!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此事关乎重大,他岂会儿戏?
若在此事上反复,岂不是自毁长城,对他有百害而无一利,对于李乘风而言,阵法一道可是重中之重。
“那就好。”
金诚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经过我等多方奔走,道友所需的那批阵法典籍,已然齐备。最迟后日,便可借与道友阅览。”
一股难以抑制的喜悦瞬间涌上李乘风心头,他强自按捺,语气仍不免带上了几分激动:
“如此,李乘风在此拜谢各大宗门掌教真人,更要多谢金诚道友为此事斡旋!”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对他而言,无疑是天大的喜讯。
“道友先别急着谢,”
金诚话锋微转,笑容依旧:
“不知李道友答应炼制,用以应对魔族的那些法阵,进度如何了?”
“道友放心!”
李乘风拍胸保证:
“李某这些时日未曾有片刻懈怠,法阵正在加紧炼制之中,其效必不会让诸位失望。”
李乘风话语中透露出强大的自信。
就着法阵之事又谈论了几句细节后,金诚道人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抚须笑道:
“哦,还有一事需告知道友。此次借出的所有阵法典籍,出借的宗门皆已用道心起誓,保证其中内容绝无丝毫人为篡改或疏漏谬误之处。”
道心起誓!这可是修士最重的承诺,若有违背,于日后修行有着莫大阻碍,甚至是危害。
李乘风闻言,心中更定,再次郑重拱手:
“金道友与各宗门同道如此厚谊,李乘风感激不尽!”
“李道友先莫急着道谢,”
金诚摆了摆手,脸上笑容不变,却透出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
“关于借阅方式,各宗门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道友但说无妨。”
李乘风心中微动,面上不动声色。
金诚笑道:“典籍珍贵,不便远离视线。届时,只能由我等携带至道友此处。并且……道友观书之时,需有我方人员在一旁陪同。”
他略一停顿,迎着李乘风的目光,补充道:
“一来确保典籍无恙,二来,道友若在阅览过程中有何疑难之处,我等也可当场为道友解惑,岂不两便?”
李乘风静静地看着金诚,脸上笑容未减,心中却是一片雪亮。
为我解惑?李乘风暗自好笑。
是防着我复制拓印,或是强记后偷偷篡改!
说得倒是冠冕堂皇。
李乘风端坐于云纹蒲团之上,指尖轻轻掠过身旁小几上温热的灵茶盏,氤氲的茶香与殿内静燃的宁神香交织在一起。
他听闻金诚代表各大宗门提出的“合作”意向,脸上并未露出丝毫意外,其实早已料到会有此一遭。
李乘风缓缓点了点头,唇角牵起一丝恰到好处的笑意,声音平和地说道:
“金道友所言,理当如此。阵法一道,博大精深,确需集思广益,方能窥其堂奥。”
李乘风他略作停顿,目光扫过金诚,语气显得愈发诚恳:
“既然道友有此美意,为表诚意,不如就在我这‘虫语楼’设一别院,一应所需,皆由我负责,也好方便前来驻守的道友居住修行,彼此切磋,岂不两便?”
李乘风这般安排,看似慷慨,实则意在将可能的监视置于自己眼皮底下,化被动为主动,占据地利之便。
金诚闻言,脸上那公式化的笑容丝毫未变,只是微微欠身,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道友好意,我等心领。但那到不需要如此麻烦道友了。”
他话语干脆,直接堵回了李乘风的试探:
“我等只需在道友山门内,‘虫巢坊市’中租住一处清净房舍即可。届时,所有典籍都会送至那里,道友若有闲暇,随时可来阅读参详,绝无阻碍。”
“哦?”
李乘风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端着茶盏的手停在半空。
李乘风愣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金诚这话说得漂亮,但意思再明白不过——典籍只能在那指定的坊市房舍中阅读,不得带离,更不可能让他带回洞府深处慢慢研究。
而且,“随时可来”的另一面,岂不是意味着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注视之下?
可是……这与他预想的能自由参阅、甚至相互借鉴的期望,相差甚远。
一股微妙的愠怒与失落在他心头掠过,但面上却迅速恢复了平静。
金诚是何等人物,自然捕捉到了李乘风那一瞬间的异常。
他不等李乘风将心中的“可是”说出口,便从容地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卷灵气盎然的玉简,语气更加缓和了几分,带着安抚的意味:
“道友放心,我辈修士,言出必践。道友所求,不过是阵法典籍。请看,这里有份详尽的名单,参与此事的各门各派,及其附带的阵法典籍名称、简介,皆记录在案,无一遗漏。初步统计,一共是两千五百七十二卷,其中不乏一些宗门秘传的孤本、残篇,诚意在此,道友请看。”
李乘风目光落在玉简之上,神念微动,随手凌空一摄,那卷玉简便轻飘飘地飞入他手中。
神识沉入其中,果然见到里面林林总总,罗列着数百个大小宗门的名字,后面附着了长长的典籍目录:《玄机门阵道精解》、《北斗七星禁制秘录》、《九幽幻阵古考》……
一个个名字,皆是他平日从未见过的秘典。
琳琅满目,浩如烟海,瞬间吸引了他全部的心神。
内心瞬间权衡:“两千五百余卷……如此多的珍藏,或许能让我的阵道修为再上一层楼!他们虽限制了地点,派人监视,但终究是允我观看了。眼下形势比人强,我借魔族之势逼迫他们让步,他们心存忌惮与不满实属正常。这监视,便是他们找回场子和确保安全的手段。罢了!”
想到此处,李乘风压下心头所有杂念,将玉简轻轻放在几上,抬头看向金诚,脸上已是一片云淡风轻,仿佛刚才的些许不快从未发生:
“好!既然诸位道友准备得如此周全,李某若再推辞,便是不识抬举了。此事,我便应下了。马上我便让坊市安排。”
听到李乘风终于明确答应,金诚一直暗自紧绷的心弦这才微微一松,不易察觉地舒了一口气。
他内心暗道:
“总算成了。目前这情况,等于是李乘风利用魔族情报要挟我各大宗门,强行索要各派阵法精粹。虽然大势所迫,大家不得不咽下这口气,但也必须严防死守,绝不能让他在阅读典籍期间,有任何机会窥探各派核心机密,或是借机生出其他事端。这坊市驻守,便是第一道防线。”
面上,他笑容更盛了几分,拱手道:
“道友爽快!那我等便在坊市静候道友大驾了。”
殿内,茶香依旧,两人相视而笑,一派和谐。
然而在这笑容之下,是彼此心照不宣的试探、妥协与深深的戒备。
一场在有限信任框架下的特殊“交易”,就此达成。
欢声笑语之际,金诚忽然开口笑道:
“李道友刚才说已有法阵炼制成功,不知可否展示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