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仁轨走了，与来时前路未卜的忐忑不同，走的时候容光焕发，似乎找到了前路。
崔尧的背书让他确认了自己的付出并不是可有可无的，至于崔尧的背书管不管用，刘仁轨没有想过。
他的身上早已刻下了崔尧一系的烙印，这年头改换门庭是要被人看不起的。
三姓家奴的雅称能流传千年不是没有原因，虽然温侯从未做过背离大汉的事情，可种种背主的行为仍然与华夏的主流价值观格格不入。
这年头，是论家国的，家在国前边。
此刻的刘仁轨因为历史的车轮来回乱转，早已偏离了既定的“升级”路线，他不是太宗朝的给事中，也不是李治座下的青州刺史、带方州刺史、乃至同中书门下。
他并未镇守过百济，也不曾救援新罗，更没有亲自指挥过白江口之战。
然则，他却以另一种形式与倭国发生了交际，并在倭国的躯体上刻画上了更深刻的伤痕。
如今他只是崔尧慧眼识珠从茫茫群吏中发掘出的沧海遗珠，虽然同样进入了大唐高层的视线。
可出身上，却已买定离手，划归了派系。
他日后会身居高位，是一定的，但却不是因功晋升，而是崔尧与旁人在朝堂中的利益划定。
这般说来，其实崔尧对刘仁轨是有亏欠的，可惜世人不曾读过唐史，不曾了解历史本该的面目。
崔尧五味杂陈了一番，随后登上天台，便看到崔昊安坐高处，身上盖着熊皮大氅，正在摇椅上惬意的摇摆。
“你的心腹爱将走了？”
“走了。”崔尧将大氅向上拉了拉，围住了爷爷的肩膀。
“此人极有主见，未必是一个可以托付的家臣。”
崔尧坐在旁边说道：“他可不是家臣。”
“哦？没有归属的人，你为何要将你的政治资源压到他身上呢？侍郎啊，啧啧啧，想必你这一辈子也未必能开口要出来第二个。”
“侍郎绝对不是他的终点，或许他以后能登临相位也说不定。”
“你这般肯定？”
“爷爷，你说，有拿宰相当作家臣的尚书吗？”
“不曾有。”
“是啊，那得多不要脸。”
“呵呵，你的眼光爷爷是不担心的，这些年你成长的速度快的让爷爷目不暇接，谁能想到六年前还需要老夫耳提面命，如今老夫便是连你的思路都快跟不上了。”
“爷爷谬赞了，都是爷爷教的好，当然也有我姥爷和岳父的功劳，你们都是孙儿的指路明灯。”
“哈哈，偏你的嘴甜，是啊，你姥爷和岳父都是绝代风华之人，他二人怎能培养出来庸才呢？
不过便是再是风华绝代，也要老夫的种好才是！
李承乾与你一同受教，相较之下，却平庸许多，可见血脉便是天生就有区别，高贵与普通乃天注定也！”
崔尧呐呐，却未敢言说出，曾经他连普通都算不上，说是屌丝都有些给自己脸上贴金。
他很是清醒，相比同时代的风流人物，他从来都算不得优秀。
至少从智慧上来说，也就在李承乾跟前能有些优越感，改变人生的跳板，一则靠的是前辈的遗泽，二则是静下心来在尉迟师父座下，苦耗六年打造的一身武艺。
至于天生神力？崔尧明白的很，六年前在尉迟师父口中也不过是颇具根骨罢了。
仰仗的不过是前世会的那点半吊子营养学以及将门秘传的药浴而已。
说白了就是资源咖。
因此崔尧从未有过骄傲，也不曾飘过，他清楚的知道，若是落得个贫民出身，想必如今早已泯然于众人也！或许早就是路边一条残尸也说不定。
“爷爷，我只是觉得他的才情不该浪费了才是。”
“没有私心？”
“若说没有也不是，至少将来或可作为一个盟友。”
“只是盟友？不是臂助？”
“能做到盟友就很好了。”
“你觉得值得？”
崔尧想了想，点了点头。
“你能做好判断就行，爷爷信你。”
崔尧嗯了一声，随后便问道：“爷爷此来是为了什么？”
崔昊笑道：“我还道你能忍得住，怎么？怕爷爷扯你的后腿？”
崔尧并未讳言：“是有些，如今正是敏感的时刻，十五日后，大唐精华将汇聚于此，而此时此刻，爷爷却率领三千家将伏于此地，难免不会让有心人多想。”
“哦？是谁看出来了老夫的行藏？”
“李积。”
崔昊自嘲的笑了笑：“果然是老了，连兵都带不好了，不过输李积一筹也算不得丑事，堂堂凌烟阁上客，若是被一乡野村夫耍的团团转，也太不像话。”
“那爷爷此行是？”
崔昊点了点崔尧，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抛给了崔尧。
崔尧打开看了看，随即说道：“是武照？”
“不错，如今你可放心了？老夫可不是擅自动兵，认真说来也算是奉命行事罢了。”
崔尧拧着眉头看了看信件的日期，疑惑的道：“她是如何得知李恪之事的？”
崔昊戏谑的笑道：“如何？便是如今还觉得你的谋划天衣无缝？”
崔尧摇头：“孙儿从来不觉得自己智计无双，只要能利用信息差，赚到李恪便好。”
崔昊说道：“程知节……是陛下的人。”
崔尧点头。
随即反应过来：“程知节三年前丢失火器一事，不是他自己的意思？”
“呵呵，这等大事如何能够轻巧的放下？”
“所以也不是为了平账？”
“以程知节脾性，大概率不会有这么大的贪欲。”
崔尧回味了一阵，分析道：“所以说，在某家接手这个局之前，就已经有人在谋划了？”
“你应该早就想到的。”
崔尧摇头：“我一直以为是我岳父和我姥爷留的后手。”
“天下哪有如此智近于妖的存在？所谓谋划也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能提前看穿五步已经是了不得的存在，怎么会有人在生前就谋划好五六年之后的布局？”
“所以，这个局原先的布局者是谁？李承乾？不对，他没这个脑子。”
“你后面的谋划很不错，但归根到底，丢失火器才是由头。”
“没错，这也是我认为是岳父遗计的原因。”
“别猜了，是武照，啧啧啧，一介女子，真是豪杰啊！”
崔尧恍然道：“所以李承乾一路上也早就知道这是个局？”
“哈哈，要不他为甚非要封禅？还要一路微服，不就是为了这点醋才包的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