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越王勾践想要访求境内的美女，进献给吴王，文种献计说：“希望能得到大王身边的近侍一百人，混杂一些善于相面的人，让他们带着相面的技艺，在国内四处游历，发现有美貌的女子，就记下她们的住处和籍贯，然后从中挑选，何必担心找不到合适的人呢。” 勾践听从了他的计策，半年之中，上报的美女，何止二十多人？勾践又派人再次查看，选出特别美丽的两人，于是画出她们的形貌进献上去，这两人是谁呢？就是西施和郑旦。
那西施是苎萝山下砍柴人的女儿，这座山有东西两个村子，姓施的人家很多，西施在西村，所以用西施来区别于他人。郑旦也在西村，与西施相邻而居。她们住在江边，每天一起在江上浣纱，红颜花貌，相互辉映，就像并蒂的芙蓉一样。勾践命令范蠡分别用百金聘娶她们，让她们穿上华丽的衣服，乘坐有重重帷幕的车子，国人仰慕美女的名声，都争着想看一看，都出城到郊外迎候，道路都被堵塞了。范蠡于是把西施、郑旦安置在别馆，传令说：“想要见美人的，先交一文钱。” 设置柜子收钱，一会儿就装满了。
美人登上朱楼，靠着栏杆站立，从下面望去，就像天仙在云中漫步。美人在郊外停留了三天，收到的金钱不计其数，都用车运到府库，用来充实国家的费用。勾践亲自送美人到土城居住，让老乐师教她们歌舞，学习仪态步伐，等她们技艺学成，然后才敢进献给吴国，这是周敬王三十一年，勾践在位的第七年。
前一年，齐景公杵臼去世，幼子荼继位。
这一年楚昭王轸去世，世子章继位。当时楚国正多变故，而晋国的政事又再次衰败，齐国自从晏婴死后，鲁国因为孔子离去，国家都不景气，只有吴国强大，在天下居首位。夫差依仗自己的兵力，有吞并山东的志向，诸侯没有不畏惧他的。
单说齐景公，他的夫人燕姬有个儿子但夭折了，庶出的公子一共有六人，阳生年纪最大，荼年纪最小。荼的母亲鬻姒出身低贱但很受宠爱，景公因为宠爱他的母亲而特别喜爱荼，称他为安孺子。景公在位五十七年，年纪已经七十多岁了，还不肯立世子，想要等安孺子长大成人，然后再立他为世子，没想到一病不起，于是嘱托世臣国夏、高张辅佐荼为国君。大夫陈乞一向与公子阳生相互结交，担心阳生被诛杀，劝他出去躲避，阳生于是和他的儿子壬以及家臣阚止，一起逃到鲁国。景公果然让国、高二氏驱逐各位公子，把他们迁到莱邑。景公去世后，安孺子荼继位，国夏、高张在左右执掌朝政。
陈乞表面上装作顺从，心中实际上很忌恨他们，于是在各位大夫面前谎称：“高氏、国氏有阴谋，想要除掉原来的各位大臣，改用安孺子的党羽。” 各位大夫相信了他的话，都到陈乞那里求取计策，陈乞于是和鲍牧带头，率领各位大夫的家众，一起攻打高氏、国氏，杀了高张，国夏逃到莒国。于是鲍牧任右相，陈乞任左相，立国书、高无平来延续高氏、国氏的祭祀。
安孺子年纪才几岁，言行都听从别人，不能自立。陈乞有心要扶助公子阳生继位，暗中派人到鲁国召他回来，阳生夜里到达齐郊，把阚止和他的儿子壬留在郊外，自己单身入城，藏在陈乞家中。陈乞假称祭祀祖先，请各位大夫到家中，一起享用祭祀后的食物，各位大夫都来了。鲍牧在别的地方饮酒，最后才到。陈乞等众人坐定，于是告诉大家说：“我最近得到了精良的铠甲，请大家一起观赏。” 众人都说：“愿意观赏。”
于是力士背着大口袋从内门出来，走到堂前，陈乞亲自打开口袋，只见一个人，从口袋里伸出头来，一看，是公子阳生，众人大惊。陈乞扶阳生出来，面向南站着，对各位大夫说：“‘立嗣以长子为先’，这是古今通用的准则，安孺子年幼，不能胜任国君，现在奉鲍相国的命令，请改立年长的公子。”
鲍牧睁大眼睛说：“我本来没有这个谋划，怎么能诬陷我呢？难道欺负我喝醉了吗？”
阳生向鲍牧作揖说：“废立国君的事情，哪个国家没有呢？只要符合道义就行，大夫衡量道义上是否可行，何必问有没有这个谋划呢？” 陈乞不等他说完，强行拉着鲍牧下拜，各位大夫不得已，都面向北叩头。陈乞和各位大夫歃血定盟，车马已经备好，一起簇拥着阳生上车入朝，登上宫殿即位，这就是悼公。当天就把安孺子迁到宫外，杀了他。悼公怀疑鲍牧不想立自己，询问陈乞，陈乞也忌恨鲍牧的地位在自己之上，于是暗中诬陷鲍牧与各位公子有勾结，不杀鲍牧，国家终究不得安宁。于是悼公又杀了鲍牧，立鲍息，来延续鲍叔牙的祭祀，陈乞独自执掌齐国大权。国人看到悼公诛杀无辜之人，有很多怨言。
再说悼公有个妹妹，嫁给邾子益为夫人。益傲慢无礼，与鲁国不和睦，鲁国上卿季孙斯向哀公进言，领兵攻打邾国，攻破了它的国家，抓住邾子益，囚禁在负瑕，齐悼公大怒说：“鲁国抓住邾君，这是欺负齐国。” 于是派使者向吴国求救兵，约定一起攻打鲁国，夫差高兴地说：“我想要在山东试试兵力，现在有理由了！” 于是答应齐国出兵。
鲁哀公非常害怕，立即释放邾子益让他回国，派人向齐国谢罪。齐悼公派大夫公孟绰向吴王辞谢，说：“鲁国已经服罪，不敢劳烦大王出兵。” 夫差生气地说：“吴国军队的行动，完全听从齐国的命令，吴国难道是齐国的属国吗？我要亲自到齐国，问清楚前后两个命令的原因。” 呵斥公孟绰让他退下。鲁国听说吴王恼怒齐国，于是派人向吴国表示友好，反而约定吴王一起攻打齐国，夫差欣然立即起兵，和鲁国一起攻打齐国，包围了齐国的南部边境，齐国全国震惊恐慌，都认为悼公无端招来敌寇，怨言更多了。
当时陈乞已经去世，他的儿子陈恒执掌朝政，趁着国人不顺从，对鲍息说：“你为什么不做大事，对外解除吴国的怨恨，对内报家门之仇呢？” 鲍息推辞说自己不能，陈恒说：“我帮你去做。” 于是趁着悼公检阅军队，进献毒酒，毒死了悼公，向吴军报告说：“上国承受天命，寡君得罪了大王，于是突然得了重病，上天代替大王执行诛杀，希望大王怜悯体恤，不要让国家灭亡，愿世世侍奉上国。” 夫差于是撤兵回国。
鲁国军队也回去了。
国人都知道悼公死于非命，因为畏惧和爱戴陈氏，没有人敢说话。陈恒立悼公的儿子壬，这就是简公，简公想要分陈氏的权力，于是让陈恒任右相，阚止任左相。古人评论齐国的灾祸都起始于景公，诗中说：
从来溺爱智逾昏，继统如何乱弟昆。
莫怨强臣与强寇，分明自己凿凶门。
当时越王训练美女已经三年，技艺姿态都达到了完美，用珍珠装饰的帷幔，乘坐华丽的车子，所经过的街道，香风在远近都能闻到。又让美婢旋波、夷光等六人为侍女，派相国范蠡把她们进献给吴国。夫差从齐国回到吴国，范蠡进宫拜见，再次叩拜稽首说：“东海的贱臣勾践，感激大王的恩情，不能亲自率领妻妾，在大王身边侍奉，在境内四处搜寻，找到擅长歌舞的两人，派我把她们进献给王宫，来供洒扫的差使。” 夫差看到她们，以为是神仙下凡，魂魄都陶醉了。
伍子胥劝谏说：“我听说：‘夏朝因为妹喜而灭亡，商朝因为妲己而灭亡，周朝因为褒姒而灭亡。’美女，是亡国的东西，大王不能接受！” 夫差说：“喜好美色，是人的共性，勾践得到这样的美女不自己享用，而进献给我，这是他尽忠于吴国的证明，相国不要怀疑。” 于是接受了她们。
这两个女子都是绝色美女，夫差都很宠爱她们，而其中西施更加妖艳善媚，于是西施独占歌舞的魁首，住在姑苏台上，独占专房的宠爱，出入的礼仪制度，如同后妃。郑旦住在吴宫，嫉妒西施的宠爱，郁郁不得志，过了一年就死了。夫差为她哀悼，把她葬在黄茅山，建立祠堂祭祀她，这是后话。
且说夫差宠幸西施，命令王孙雄在灵岩山上专门建造馆娃宫，铜沟玉槛，用珠玉装饰，作为美人游玩休息的地方，建造 “响屧廊”。什么是响屧呢？屧是鞋子的名字，在廊下的地面上凿空，把大瓮铺平，上面覆盖厚木板，让西施和宫女穿着鞋子在上面行走，发出铮铮的声音，所以叫响屧，现在灵岩寺圆照塔前的小斜廊，就是它的旧址。高启《馆娃宫》诗说：
馆娃宫中馆娃阁，画栋侵云峰顶开。
犹恨当时高未极，不能望见越兵来。
王禹偁有《响屧廊》诗说：
廊坏空留响屧名，为因西子绕廊行。
可怜伍相终尸谏，谁记当时曳履声？
山上有玩花池、玩月池，又有一口井，叫吴王井，井水清澈碧绿。西施有时对着井水梳妆，夫差站在旁边，亲自为她梳理头发；又有一个洞叫西施洞，夫差和西施一起坐在里面。洞外的石头上有一个小凹陷，现在俗称西施迹；夫差又曾经和西施在山巅弹琴，现在有琴台；又让人在香山种植香料，让西施和美人乘船去采香，现在从灵岩山向南望去，一条水像箭一样笔直，俗称箭泾，就是采香泾的旧址；又有采莲泾，在郡城东南，是吴王和西施采莲的地方。又在城中开凿大濠，从南到北，制作锦帆在上面游玩，叫锦帆泾。高启诗说：
吴王在日百花开，画船载乐洲边来；
吴王去后百花落，歌吹无闻洲寂寞。
花开花落年年春，前后看花应几人？
但见枝枝映流水，不知片片堕行尘！
年年风雨荒台畔，日暮黄鹂肠欲断。
岂惟世少看花人，从来此地无花看！
又城南有长洲苑，是游玩打猎的地方；又有鱼城养鱼，鸭城养鸭，鸡陂养鸡，酒城酿酒。又曾经和西施在西洞庭的南湾避暑，这个湾大约有十余里，三面都是山，只有南面像门阙，吴王说：“这个地方可以消夏。” 于是叫消夏湾。张羽又有《苏台歌》说：
馆娃宫中百花开，西施晓上姑苏台。
霞裙翠袂当空举，身轻似展凌风羽。
遥望三江水一杯，两点微茫洞庭树。
转面凝眸未肯回，要见君王射麋处。
城头落日欲栖鸦，下阶戏折棠梨花。
隔岸行人莫倚盼，干将莫邪光粲粲。
夫差自从得到西施后，把姑苏台当作自己的家，一年四季随意出游，音乐相随，流连忘返，只有太宰嚭、王孙雄经常在左右侍奉，伍子胥求见，常常被拒绝。
越王勾践听说吴王宠幸西施，每天只知游乐，又和文种商议，文种回答说：“我听说，‘国家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今年粮食歉收，粟米价格将会上涨，您可以向吴国请求借贷粮食，来救济百姓的饥荒，如果上天要抛弃吴国，一定会答应我们的借贷请求。” 勾践立即命令文种带着丰厚的财物贿赂伯嚭，让他引见吴王，吴王在姑苏台的宫殿召见他。文种再次叩拜请求说：“越国地势低洼，水旱灾害频繁，粮食歉收，百姓饥饿困苦，希望从大王这里借太仓的粮食一万石，来解救眼前的饥饿，明年粮食丰收了，就立即偿还。” 夫差说：“越王臣服于吴国，越国百姓的饥饿就是吴国百姓的饥饿，我怎么会吝惜积蓄的粮食，不救济他们呢？”
当时伍子胥听说越国使者来了，也跟着到了姑苏台，见到吴王，等听到吴王答应了越国的借粮请求，又劝谏说：“不行，不行，现在的形势，不是吴国吞并越国，就是越国吞并吴国，我看越王派遣使者来，不是真的因为饥饿而请求借粮，而是想要耗尽吴国的粮食，给他们粮食不会增加他们的亲近，不给他们粮食也不会结成仇怨，大王不如拒绝他们。”
吴王说：“勾践被囚禁在我国，在我的马前退着走，诸侯没有不知道的，现在我恢复了他的国家，恩情如同让他重生，他的贡献不断，难道还会有背叛的忧虑吗？”
伍子胥说：“我听说越王早起晚睡，体恤百姓，供养士人，志在报复吴国，大王又送粮食去帮助他，我担心姑苏台将会成为麋鹿游玩的地方了。”
吴王说：“勾践已经称臣，哪有臣子讨伐君主的呢？”
伍子胥说：“商汤讨伐夏桀，周武王讨伐商纣，不是臣子讨伐君主吗？”
伯嚭在旁边呵斥他说：“相国说话太过分了，我们大王难道是夏桀、商纣那样的人吗？” 于是上奏说：“我听说葵邱之盟，禁止囤积粮食不卖给邻国，是为了体恤邻国，何况越国还是我们贡品的来源地呢？明年粮食丰收了，责令他们如数偿还，对吴国没有损失，还对越国有恩德，为什么害怕而不做呢？”
夫差于是给了越国一万石粮食，对文种说：“我违背了群臣的意见，而把粮食送给越国，丰收了一定要偿还，不能失信。”
文种再次叩拜稽首说：“大王怜悯越国而救济我们的饥饿，我们怎敢不遵守约定。”
文种领了一万石粮食回到越国，越王非常高兴，群臣都高呼：“万岁。” 勾践立即把粮食分发给国内的贫民，百姓无不歌颂他的恩德。
第二年，越国粮食大丰收，越王问文种说：“我不偿还吴国的粮食，就会失信；如果偿还了，就会损害越国而有利于吴国。怎么办呢？” 文种回答说：“应该挑选精良的粟米，蒸熟了还给他们，他们喜爱我们的粟米，用来播种，我们的计策就成功了。” 越王采用了他的计策，把蒸熟的谷子还给吴国，数量和借的一样。吴王感叹说：“越王真是守信的人啊。” 又看到这些谷子粗大异常，对伯嚭说：“越国土地肥沃，他们的种子很好，可以分给我们的百姓种植。” 于是吴国国内都用越国的粟米种子，结果都没有发芽，吴国百姓遭受大饥荒，夫差还以为是土地不同的原因，不知道是粟米种子被蒸熟了，文种的计策也太狠毒了。这是周敬王三十六年的事。
越王听说吴国饥饿困苦，就想要起兵攻打吴国，文种劝谏说：“时机还没到，吴国的忠臣还在。”
越王又问范蠡，范蠡回答说：“时机不远了，希望大王更加勤于训练军队来等待时机。” 越王说：“进攻作战的装备，还没有准备好吗？” 范蠡回答说：“善于作战的人，必须有精锐的士兵，精锐的士兵必须有超越常人的技艺，大的方面是剑戟，小的方面是弓弩，没有高明的师傅教导，不能达到完美，我访查到南林有个处女，精通剑戟，又有楚人陈音，擅长弓箭，大王可以聘请他们。” 越王分别派遣两名使者，带着丰厚的财物去聘请处女和陈音。
单说处女不知道姓名，生长在深林之中，长在无人的荒野，没有经过师傅教导，自然擅长击刺。
使者到了南林，传达越王的命令，处女就跟随使者向北出发。走到山阴道中，遇到一个白胡子老翁，站在车前，问道：“来的人莫非是南林处女吗？有什么剑术，竟敢接受越王的聘请？希望能让我试一试。” 处女说：“我不敢隐瞒，只请您指教。” 老翁就拔起林内的竹子，就像拔取腐烂的草一样轻松，想要用竹子刺处女；竹子折断了，末端掉在地上，处女立即捡起竹末，回刺老翁，老翁忽然飞到树上，变成一只白猿，长啸一声离开了。使者感到很奇异。
处女见到越王，越王赐她座位，询问击刺的方法，处女说：“内心充满精神，外表显示出安逸，看上去像温柔的女子，夺取时像凶猛的老虎，观察形势等待时机，与精神一同行动，敏捷像飞奔的兔子，追逐影子，纵横往来，眼睛来不及眨一下，学会我的技艺的人，一个人可以抵挡百人，百人可以抵挡万人，大王如果不信，希望能试一试。” 越王命令一百名勇士，拿着戟一起刺向处女，处女接连接住他们的戟并把它们扔出去，越王于是信服了。
让她教导军士，接受她教导的军士有三千人，过了一年多，处女告辞回到南林，越王又派人去请她，已经不在了，有人说：“上天想要振兴越国灭亡吴国，所以派遣神女下凡传授剑术，来帮助越国。”
再说楚人陈音，因为杀人躲避仇人逃到越国。范蠡看到他射箭必定命中，向越王进言，聘请他为射师。
越王问陈音说：“请问弓箭是怎么起源的？” 陈音回答说：“我听说弩起源于弓，弓起源于弹弓，弹弓起源于古代的孝子。古代的人民质朴，饿了就吃鸟兽，渴了就喝露水，死后就用白茅包裹，扔到荒野之中。有孝子不忍心看到自己的父母被禽兽吃掉，所以制作弹弓来守护，当时为此还唱道：‘截断木头接上竹子，弹出土丸追逐鸟兽。’到神农皇帝兴起，把弦系在木头上做成弓，削尖木头做成箭，用来在四方建立威望。有个叫弧父的人，出生在楚国的荆山。生下来就没见过父母，从儿时起，就练习使用弓箭，所射之物没有不中的。他把技艺传给后羿，后羿传给逢蒙，逢蒙传给琴氏，琴氏认为诸侯相互征伐，弓箭不能制服对方，于是把弓横放在手臂上，设置机关枢纽，加上力量，它的名字叫弩。琴氏把它传给楚国的三位诸侯，楚国从此世世代代用桃弓棘箭，防备抵御邻国。我的先辈，从楚国那里接受了这种技艺，到现在已经五代了。弩所指向的地方，鸟来不及飞走，兽来不及逃跑，大王可以试一试。”
越王也派遣三千士兵，让陈音在北郊之外教导。陈音传授连弩的方法，三支箭连续射出，让人无法防备。三个月就把技艺都传授完了。陈音病死，越王厚葬了他，把那座山命名为陈音山，这是后话。髯仙有诗说：
击剑弯弓总为吴，卧薪尝胆泪几枯。
苏台歌舞方如沸，遑问邻邦事有无。
伍子胥听说越王习武的事情，就求见夫差，流着泪说：“大王相信越国的臣服，现在越国人让范蠡日夜训练士兵，剑戟弓矢的技艺无不精良，一旦趁我们有空隙就攻入，我们国家的灾祸就无法承受了。大王如果不信，为什么不派人去侦察呢？” 夫差果然派人去探听越国的情况，详细知道了处女、陈音的事情，回来报告夫差，夫差对伯嚭说：“越国已经臣服了，又训练军队想要干什么呢？” 伯嚭回答说：“越国承蒙大王赏赐土地，没有军队就无法守卫，训练军队，是守卫国家的平常之事，大王为什么怀疑呢？” 夫差终究不能释怀，于是有了兴兵攻打越国的想法。
话分两头，再说齐国陈氏世代深得民心，长久以来就怀有独掌国家大权的志向。到陈恒继位后，谋反的心思更加急迫，忌惮高氏、国氏的党羽还很多，想要把他们都除掉，于是向简公上奏说：“鲁国是邻国却和吴国一起攻打齐国，这个仇不能忘记。” 简公相信了他的话，陈恒于是推荐国书为大将，高无平、宗楼为副将，大夫公孙夏、公孙挥、闾丘明等都跟随，总共出动一千辆战车，陈恒亲自送军队出征，驻扎在汶水之上，发誓要灭掉鲁国才回来。
当时孔子在鲁国，删述《诗》《书》。
一天，门人琴牢字子张，从齐国来到鲁国，拜见他的老师。孔子问到齐国的事情，知道齐兵在边境上，大惊说：“鲁国是我的祖国，现在遭受兵祸，不能不救！” 于是问各位弟子：“谁能为我出使齐国，去阻止攻打鲁国的军队呢？” 子张、子石都愿意前往。孔子没有答应。子贡离席问道：“我可以去吗？” 孔子说：“可以。” 子贡当天就辞行出发了。
到了汶上，求见陈恒，陈恒知道子贡是孔门高徒，这次来一定有游说的话，于是预先装出怒容等待他。
子贡坦然地进去，旁若无人。
陈恒迎接他进来相见，坐定后，问道：“先生这次来，是为鲁国当说客吗？”
子贡说：“我来，是为了齐国而不是为了鲁国。鲁国，是难以攻打的国家，相国为什么要攻打它呢？”
陈恒说：“鲁国为什么难以攻打呢？”
子贡说：“它的城墙单薄而且低矮，它的护城河狭窄而且浅，它的国君软弱，大臣无能，士兵不熟悉战争，所以说‘难以攻打’。为相国考虑，不如攻打吴国，吴国城墙高大而且护城河宽广，兵器铠甲精良锐利，又有良将守卫，这才容易攻打。”
陈恒生气地说：“你所说的难易，颠倒不合情理，我不明白。”
子贡说：“请屏退左右，我为相国解释。”
陈恒于是屏退随从，向前移坐请教，子贡说：“我听说，‘忧患在国外的攻打弱小的国家，忧患在国内的攻打强大的国家。’我私下观察相国的形势，不是能和各位大臣共事的人，现在攻破弱小的鲁国作为各位大臣的功劳，而相国没有份，各位大臣的势力日益强盛，而相国就危险了！如果把军队转向吴国，大臣们在外面被强敌困扰，而相国就能独自掌控齐国，难道不是最有利的计策吗？”
陈恒脸色顿时缓和，高兴地问道：“先生的话，透彻我的肺腑，但是军队已经在汶上，如果转向吴国，人们会怀疑我，怎么办呢？”
子贡说：“只要按兵不动，我去南方拜见吴王，让他救鲁国而攻打齐国，这样再和吴国交战，就不怕没有理由了。” 陈恒大喜，于是对国书说：“我听说吴国将要攻打齐国，我们的军队暂且驻扎在这里，不可轻举妄动，打探吴国人的动静，必须先打败吴兵，然后再攻打鲁国。”
国书领命，陈恒于是回到齐国。
再说子贡日夜兼程赶到东吴，来见吴王夫差，说道：“吴国、鲁国联合出兵攻打齐国，齐国对你们恨之入骨，现在它的军队已经在汶上，将要攻打鲁国，接下来必定会轮到吴国，大王为什么不攻打齐国来救鲁国呢？打败万乘之国的齐国，而收服千乘之国的鲁国，威望超过强大的晋国，吴国就能称霸了。” 夫差说：“之前齐国许诺世世服事吴国，我因此撤兵，现在它不来朝聘，我正想要去问罪，但是听说越君勤于政事，训练军队，有图谋吴国的心思，我想要先攻打越国，然后再攻打齐国也不晚。”
子贡说：“不行，越国弱小而齐国强大，攻打越国的利益小，而放纵齐国的祸患大，畏惧弱小的越国而避开强大的齐国，不是勇敢；追逐小利而忘记大患，不是智慧。智勇都失去了，凭什么争霸呢？大王如果担心越国，我去为大王东见越王，让他亲自带着武器装备跟随您出征怎么样？”
夫差非常高兴地说：“如果真能这样，这是我的愿望！”
子贡辞别吴王，向东前往越国，越王勾践听说子贡要来，派候人预先清扫道路，到郊外三十里迎接，安排在上等馆舍住宿，恭敬地问道：“我们国家地处偏僻的东海之滨，为什么劳烦您大驾光临呢？”
子贡说：“我是特地来慰问您的。”
勾践再次叩拜稽首说：“我听说‘祸与福相邻’，先生前来慰问，是我的福分，请告诉我其中的缘由。”
子贡说：“我今天见到吴王，劝说他救鲁国而攻打齐国，吴王怀疑越国在背后谋划，他的意思是想要先诛杀越国，没有报复别人的心思，而让别人怀疑，是笨拙；有报复别人的心思，而让别人知道，是危险！”
勾践惊愕地长跪说：“先生用什么办法来救我呢？”
子贡说：“吴王骄傲而且喜欢谄媚之人，太宰嚭专权而且善于进谗言，您用贵重的宝物取悦他的心，用谦卑的言辞尽到礼仪，亲自率领一支军队，跟随他去攻打齐国，他如果战败了，吴国从此就会削弱；如果战胜了，必定会狂妄地有称霸诸侯的心思，将会带兵逼近强大的晋国，这样吴国就会有可乘之机，而越国就可以趁机而动了！”
勾践再次叩拜说：“先生的到来，实在是上天的恩赐，就像使死人复活，让白骨长肉，我怎敢不接受您的教导。” 于是赠给子贡黄金百镒，宝剑一口，良马二匹。子贡坚决推辞不接受，回去见吴王，报告说：“越王感激大王保全他的恩德，听说大王有疑虑，心中非常恐惧，很快就会派使者来谢罪了！”
夫差让子贡住在馆舍，过了五天，越国果然派文种到吴国，在吴王面前叩首说：“东海的贱臣勾践，承蒙大王不杀之恩，得以祭祀宗庙，即使肝脑涂地，也不能报答，现在听说大王兴起义兵，诛杀强暴，救援弱小，所以派我献上先王所收藏的精良铠甲二十领，屈卢之矛、步光之剑来祝贺将士们。勾践请问出兵的日期，将在境内挑选三千士兵，跟随大王出征，勾践愿意身披铠甲，手持武器，亲自冲锋陷阵，死也不怕。”
夫差非常高兴，于是召见子贡说：“勾践果然是守信义的人，想要率领挑选的三千士兵，跟随攻打齐国的战役，先生认为可以吗？” 子贡说：“不可以，动用的人太多，又让他们的君主参战，也太过分了，不如答应他出兵而辞谢他的君主。” 夫差听从了他的建议。
子贡辞别吴国，又向北前往晋国，见到晋定公，说道：“我听说，‘没有长远的考虑，必定会有眼前的忧患。’现在吴国攻打齐国的日子不远了，如果战胜了，必定会和晋国争夺霸主之位，您应该修整兵器，休养士兵来等待。” 晋侯说：“恭敬地接受您的教导。”
等到子贡返回鲁国，齐兵已经被吴兵打败了。不知吴兵如何打败齐兵，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