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可悲。
这是琉璃对于降临于此的异世界太宰治的第一看法。
这世界上有两件事残忍又可悲，一是让拼命想活下去的人不甘地死去，二是让拼命想死的人无望地活着。
前者对应曾经的望月琉璃，后者对应曾经的太宰治。
只不过现在的琉璃已经有了继续活下去的能力，现在的太宰治也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但异世界的首领宰什么都没有。
在已经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还要作为英灵，被人召唤到其他世界，来实现其他世界的自己的愿望。
而那个世界的自己什么都有。
怎么想怎么惨。
琉璃走出房间，套房内的小厅餐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中式早餐，不知道是不是贴心的格里沙空想出来的，它们直到现在还冒着热气。
电话没有挂断，贴心的绫辻侦探卖完老盟友后开始卖新盟友。
“五条悟召唤的英灵是berserker，他召唤出了两个异世界的自己，一个十八岁，一个二十八岁。”
“十八岁的那个勉强算有脑子，但状态非常奇怪，二十八岁的那个没什么脑子，而且还很疯。”
“我联系了一下爱因兹贝伦家的魔术师，她们给出的解释是，这两个家伙由于高度相似，所以共享了灵基。”
“只要一个死去，另一个也会死。”
说到这里的时候，绫辻行人面色古怪，显然是想到了这两个五条悟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一心想要弄死对方的状态。
要是他们两个知道自己要和对方同生共死，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绫辻行人自认自己不算是个太恶趣味的人，但此刻心中的好奇确实占了上风。
电话那头的琉璃蜷缩在宽大的椅子上，把手机放在一旁，里面的绫辻行人还在说话。
她抱着热牛奶杯发呆，像一只冬天里离开巢穴的爬行动物。
她并不笨，甚至算得上聪明，自然能够凭借着年龄轻易猜出那两个五条悟是谁。
是穿越一个个平行世界，跨越一段段时间河流而来的咒灵。
是跨越了死亡，再度获得生命的英灵。
第二个世界的经历太过让人疲惫，琉璃并不责怪第二个世界的五条悟，他做出的选择都正确，他选择的道路和人都无可厚非。
但她也没有办法去爱他，甚至没有办法去喜欢他。
这种感情甚至蔓延到其他五条悟身上。
琉璃很清楚，那并不是对五条悟这个存在的愤怒、怨怼，或是憎恨，那是对她自己的。
她在愤怒、怨怼、憎恨着那个弱小的自己。
只不过是第一个世界的五条悟的脉脉温情麻痹了她，让她以为那种力量之间的巨大差距并不存在。
一个强大的存在因为爱向你屈服，任你差遣，难道你就认为你拥有和他一样的力量了吗？
难道你就拥有和他相同的地位了吗？
不，并不是。
你只是他的附属而已。
这一层看似温情的面纱在第二个世界被残忍的撕碎，当五条悟不重视望月琉璃的时候，她只不过是最平常的女佣而已。
她的思维无处传播，她的反抗不值一提，她的生死无足轻重。
她是万千沙砾中平平无奇的一颗，哪怕如此，还有无数人争先恐后想要磨平她的棱角，让她连反抗的念头都不要有。
也是在那个世界，望月琉璃才恍然意识到，她其实是爱五条悟的，但这种爱并不来源于自己的主观意识。
一开始她确实喜欢他，但的确不爱他。
奴隶会爱上奴隶主吗？
山鲁佐德会爱上国王吗？
被抓走的公主会爱上巨龙吗？
怎么可能？
她们只是……只是没有选择。
就像她爱上他，是因为她不能不爱他。
如果奴隶得到了奴隶主的爱，却不去爱他，那她会得到死亡的惩罚。
也许这惩罚并不来自于奴隶主，因为他毕竟爱着她。
但会有无数人争先恐后来给这不知好歹的奴隶以教训，以驯化，让她知道她蒙受了多大的恩惠，得到了多高的赏赐。
最后，等她忍受了足够多的苦楚，承受了足够大的压力，只要她不想死，就得再回到奴隶主的怀抱里去。
等到那时候，他们之间的爱情故事会变得更曲折，更传奇，更精彩。
毕竟所有故事都是这样，只要沾染上爱情，那过程中所受到磨难，痛苦，精神和肉体的打压，都会披上一层浪漫的面纱。
千古以来，一直如此。
所以山鲁佐德怎么能不爱国王，她必须爱国王。
因为国王那能轻易主宰她的生命，如果她不爱国王，那过去的一千零一夜全都成了笑话，那未来的一千零一夜她又该怎么坚强的活下去？
她想活下去。
她不想死。
望月琉璃想活下去。
就算面目全非，就算改变自我，就算扭曲情感，她也要活下去。
为此对爱上一个和她原本口味毫不相关的人也没问题，为此对爱情忠贞不二也可以接受，为此……
但这么多的为此，最后也没什么用。
望月琉璃最后还是死了，死了一次，还有第二次……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无法再用原本的态度对待五条悟，无论是哪个五条悟。
因为她对他的感情本身就不纯粹，现在更是掺杂了生死。
她看到第一个五条悟时会想起那些甜蜜的记忆，又会想起那些甜蜜里伴随着多少被她自己磨去的棱角。
她看到第二个五条悟时会想起那段被放逐在咒术界之外的日子，又会想起在五条家时被打压，被圈禁，被驯服的生活。
她看到第三个五条悟的时候……
第三个其实还好，毕竟他们一共也只相处了不到一天。
琉璃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指，把玻璃杯里的牛奶一饮而尽，在一段时间的思考之后，这杯牛奶仍旧是温热的，能抚慰疲惫的身心。
她想，五条悟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当然她本人也很好。
但咒术界真的是一个很坏的世界，让生活在那里的人都不自觉被污染了，变成了某种扭曲的姿态。
以至于连情感都显得复杂而扭曲。
现在这个世界一样很糟糕，哪怕她现在已经拥有了力量，也随时可能会死去。
但这个世界比咒术界好。
好一千倍，好一万倍。
因为她有了去挣扎着求活的可能。
一如她过去只能爱五条悟，因为她只有这一个选择。
不爱他就不能活下去，他的爱是奖赏，是通关礼物，是生存的必需品。
是甜蜜的痛苦和痛苦的甜蜜。
而他毫无察觉。
但现在，琉璃有了选择。
最基础的爱和不爱的选择，爱什么人的选择，爱一个人还是爱很多人的选择。
这世界上，没有比自由的选择更令人感到幸福。
她仍然爱第一个世界的五条悟，为那些甜蜜的记忆，为那些快乐的过往，为那一个个世界的追逐和寻找，执着和坚定。
所以她选择不爱他。
他们日后可以成为朋友，漫谈过去或快乐或悲伤的过往。
可以彼此怀念，怀念那些曾经有过的好光景。
但唯独不适合继续相爱，也不适合继续陪伴。
那不是两个死者应该做的事情。
望月琉璃已经死了。
第一个世界的五条悟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