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片灰暗的灵境中失去了意义。
绯樱就这么跪在冰冷的池水里,任由刺骨的寒意侵蚀着自己的身体。
她的大脑一片混乱。
战胜终末,夺回桃夭。
永恒妖精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在她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可是,她真的能相信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妖精吗?
更重要的是……
如果自己一直以来追逐的桃夭,真的是害死白樱的元凶,那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那个总是对自己温柔微笑,偶尔使坏的大姐姐……
那个在自己最无助时,给予自己温暖与方向的桃夭……
会是杀死“自己”的仇人?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让绯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她无法接受。
也根本不敢去想。
看着绯樱那副失魂落魄,陷入巨大自我怀疑的模样,远处花床上的永恒,那慵懒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几不可查的满意。
很好。
就是要这样。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很快就会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她决定再添一把火。
一道懒洋洋的,却又清晰无比的嗓音,再次回荡在死寂的空间里。
“没什么不可能的。”
“这就是事实。”
“甚至于,你眼中那所谓的白樱,本身就是原初的一部分。”
这番话,比之前任何一句都更具毁灭性。
它像是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绯樱的认知之上,将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世界观,砸得粉碎。
还没来得及从“桃夭是凶手”这个可怕的假设中回过神来,绯樱的大脑就又一次宕机了。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赤红色的眸子里充满了茫然与错愕。
“等等……”
“这又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白樱是原初的一部分?”
她的询问断断续续,充满了不敢置信。
永恒妖精的回应,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嘲弄与不耐。
“炎之花对你的影响有这么大吗?”
“以至于让你已经蠢到了,连这么通俗易懂的话都无法理解?”
她从花床上坐起身,赤着足,一步步踏着水面走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的绯樱。
“意思就是,你认知当中的白樱,本身就是原初的一部分。”
“在你眼中,对你而言,至关重要之人的陨落……”
“从始至终,本身就是原初,对你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一场为了让你成长,让你变强,让你更离不开她的……戏剧而已。”
永恒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烧红的钢针,精准地刺入绯樱的灵魂深处。
自导自演……
一场戏……
绯樱整个人都恍惚了。
她呆呆地跪在水里,脑海中无数混乱的碎片,在这一刻,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拼凑了起来。
一瞬之间。
她内心中所有的疑惑,仿佛都得到了解答。
难怪……
难怪白樱的身上,总有桃夭的影子……
难怪她们的笑容,她们的习惯,甚至她们偶尔流露出的坏心眼,都那么相似……
难怪自己在失去白樱之后,会对桃夭产生那么强烈的执念,仿佛是在追逐一个失落的梦。
如果……
如果她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那这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看着绯樱那副如遭雷击,信念彻底崩塌的模样,永恒妖精嘴角的弧度,愈发明显。
她缓缓蹲下身,让自己能平视着这个可怜的小妖精。
“所以……”
“原初实际上一直在欺骗着你,玩弄着你的感情。”
“在得知这个残酷的真相之后,你是否仍愿意追逐她?”
永恒静静地等待着绯樱的回应。
这个问题,是最终的杀招。
对于她来说,无论绯樱如何回答,自己都不亏。
如果这个小妖精因此彻底放弃了追逐原初,那虽然少了一枚可以用来对付终末的棋子,但也并非没有好处。
至少,惦记原初的人,少了一个。
后续,她甚至可以拿着这件事,去到原初那里煽风点火,告诉她这个小妖精已经彻底厌恶了她,让她也别再惦记着对方。
虽然这么做,可能会导致她失去一枚愿意帮助自己对付终末的棋子。
但没关系。
只要能让原初的注意力,从这个小妖精的身上抽离,重新回到自己这里。
那么,一切都是值得的。
永恒看着眼前这个身体微微颤抖,显然已经陷入巨大痛苦与挣扎的红发妖精,心中已经有了预判。
被如此残酷地欺骗与玩弄。
没有人能接受。
憎恨,是唯一的结局。
就在她以为自己的挑拨即将成功的时候。
绯樱开口了。
她的身体依旧在颤抖,但那不是因为痛苦或愤怒。
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
“所以……”
绯樱缓缓抬起头,那双赤红色的眸子里,没有憎恨,没有怨毒,反而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明亮的光。
“桃夭并没有骗我。”
“她一直……一直都在我身边……”
永恒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她看着此刻一脸恍然大悟,仿佛想通了什么绝世难题,甚至已经开始自我感动的绯樱。
那副模样,就好像一个苦苦追寻偶像多年的粉丝,忽然发现自己逝去的亲人,其实就是偶像本人假扮的。
悲伤吗?
不。
是双倍的快乐!
永恒妖精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是彻底空白的。
她完全无法理解对方的想法。
这脑回路,是怎么长的?
被欺骗,被玩弄,难道不应该是痛苦的吗?
为什么她反而一副捡到宝了的惊喜模样?
永恒活了漫长的岁月,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力产生了深刻的怀疑。
她意识到,自己面前的这个小家伙,恐怕已经被原初那个坏女人,从灵魂到思想,都彻底洗脑成了她的形状。
想要挑拨离间,让她对原初产生怨恨?
这好像基本不可能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永恒心中那股因为计划被打乱而升起的烦躁,反倒平息了下去。
算了。
既然挑拨不成,那就换回最初的计划。
只要能把她绑上自己对付终末的战车,过程如何,并不重要。
想通了这一点,永恒也懒得再继续伪装,她脸上的表情重新恢复了那份标志性的慵懒与淡漠,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态从未发生过。
她踏着水面,又回到了自己的花床边,重新用最舒服的姿势躺了下去。
“所以,你现在应该明白了吧?”
永恒懒洋洋的嗓音再次响起,在空旷的灵境中回荡。
“我无法将白樱交还给你。”
“因为你心目中的那个白樱,从始至终,都未曾真正意义上地离去过。”
这番话,算是为刚才那场失败的挑拨,画上了一个还算体面的句号。
紧接着,她话锋一转。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想,你应该能够接受我了吧?”
这句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话语,终于将绯樱从那股“双倍快乐”的巨大喜悦与自我感动中,拉回了现实。
她缓缓抬起头,那双赤红色的眸子里,因为想通了关键而闪烁的光芒,逐渐沉淀,冷却。
混乱复杂的情绪被强行压下。
绯樱看向远处花床上那个慵懒女人的表情,逐渐变得认真,变得锐利。
“你在骗我,对吧?”
这一句突如其来的质问,让刚刚躺下的永恒,动作再次微微一顿。
她略微偏过头,有些诧异地看着这个小妖精。
不对啊。
这又跟想象的不一样了。
刚才不还是一副恋爱脑晚期,无可救药的样子吗?怎么突然又变得精明起来了?
还不好忽悠了?
“哦?”
永恒发出了一个饶有兴味的单音节,她支起半个身子,似乎是第一次正眼打量起这个小家伙。
“你凭什么觉得,我在骗你?”
面对永恒的诘问,绯樱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跪在冰冷的池水里,仰着头,用那双不含杂质的赤红色眸子,一瞬不瞬地,死死盯着永恒。
那是一种纯粹的,不加任何掩饰的审视。
永恒被她看得有些不耐烦,却也没有催促。
她想看看,这个脑回路清奇的小妖精,到底能说出什么花来。
终于,绯樱开口了。
“我要是想骗你,就不会把原初的这个秘密告诉你。”
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绯樱就给出了回应。
“好吧,那我信你。”
永恒:“……”
永恒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到这里,永恒的思绪已经彻底跟不上了。
她感觉自己的认知正在被反复颠覆。
这个小妖精,到底是聪明还是愚蠢?
就在永恒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绯樱接下来的话,终于为她解开了谜团。
“你没有骗我‘桃夭就是白樱’这件事。”
绯樱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
“但你骗了我另一件事。”
“你根本就不是想帮我,你只是想利用我,对不对?”
“你告诉我这个秘密,不是出于好心,只是为了让我相信你,让我心甘情愿地,成为你对付终末的棋子!”
“对不对?”
听到绯樱的这番话。
这一次,轮到永恒略微有些愣住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我已经看穿了一切”的红发妖精。
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这个小家伙……
她居然……
全都想明白了?
她不仅没有因为被欺骗而憎恨原初,反而还精准地洞悉了自己最深层的动机?
这……
这怎么可能!
一定是自己的永恒权柄限制了对方的炎之花。
不然这绝不可能是炎之妖精该有的智慧!
而另一边绯樱,在看到永恒那副罕见的错愕模样后,心中最后一丝不确定,也彻底消失了。
她知道,自己猜对了。
一时间,绯樱的心里,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智商上的优越感。
哼。
真以为我绯樱是那么好骗的吗?
虽然我读书少,但我又不傻!
想通了一切之后,绯樱从冰冷的池水中站了起来。
她看着依旧处于震惊中的永恒,用一种带着几分得意的,仿佛在施舍般的口吻开口。
“不过,看在你告诉了我这么重要的一个秘密的份上。”
“你的这个提议,我接受了。”
“合作愉快。”
这番话,终于让永恒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她看着眼前这个前一秒还在质问自己,下一秒就主动同意合作的小妖精,感觉自己的处理器快要烧了。
这脑回路的转折,未免也太快了点!
就这么轻易地上当了?
永恒觉得,自己活了这么久,所建立起来的,对于智慧生物行为逻辑的理解,在今天,被彻底碾碎了。
不过,作为最古老的妖精之一,她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
不管过程如何离奇,结果是好的就行。
她重新躺了下去,恢复了那副慵懒的姿态,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这是一个很正确的选择。”
她的嗓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既然你说,想帮我。”绯樱一步步从水中走出,走到了花床前,看着她,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帮?”
终于到正题了。
永恒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计划通的弧度。
“很简单。”
她懒洋洋地开口。
“我可以给你提供独特的训练方式,用于提升你对炎之花的掌控。”
这是她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她要通过“训练”的方式,将这个小妖精牢牢地控制在自己的灵境里,直到她有足够的实力,去和终末抗衡。
然而。
她话音刚落,就迎上了绯樱那充满了不屑的眼神。
“我需要的不是这个。”
绯樱的回答简单而又粗暴。
“现在我对妖精之力的掌控,已经很可以了。”
“我缺的是打破终末之殇的方法。”
她顿了顿,然后用一种看白痴的表情看着永恒,理直气壮地开口。
“而且,你说要帮我对付终末,难道不应该是你跟我一起去围殴她吗?”
永恒:“?”
她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围殴?
这个小妖精,居然用“围殴”这个词,来形容对付终末?
她难道不知道终末是何等恐怖的存在吗?
永恒张了张嘴,刚想纠正她这种天真到可笑的想法。
绯樱却完全没给她机会,继续用她那套简单粗暴的逻辑,阐述着自己的计划。
“你看,你这么厉害,我也很能打。”
她指了指永恒,又指了指自己。
“我们两个加起来,肯定比终末一个人要强吧?”
“我们现在就冲过去,找到她,然后打她!”
“这不就完事了吗?还训练什么?浪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