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墨有些不太明白，“什么意思？”
唐淮墨却是回味过来了。
被唤作谨之的，又是与苏华裳相熟的，那该是永蛰谷谷主云清岚才是。
而云清岚，是那个人的儿子——
这孩子，似乎还曾送来向宝儿求亲的信函。
“他还是没放下。”
唐淮墨平静地开口道，“已经十多年了。”
苏华裳却是一笑：“这该如何让人放得下。”
如果说固执是一种病，那么想来他的师父已经无可救药了。
更何况，“如果是唐谷主遇到这样的事，指不定会耿耿于怀多久呢。”
总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没有遭遇过同样的事情，就永远没有立场抒发己见。
唐淮墨道：“忌为心结，恼为心结，憎为心结，妒亦为心结。若有人有此心结染著心者。当观其人必堕恶趣。不生善处。”
沉默了一会儿，束歌一时没忍住：“这tm都是啥意思。”文绉绉的，听着就拗口。
穆梵懒洋洋地开口：“蠢，这样都听不懂。意思是说唐淮墨他不打算娶娘子了，当然就不可能遇到这样的事啦。”
迟墨：“……”
唐淮墨：“……穆梵。”
被自家主子冷冷的扫了一眼，穆梵立即站直身，捏着拇指和食指在唇前划上了一道。原本显得有些嚣张跋扈的气氛当即啼笑皆非起来。
迟墨的心里有个隐隐的猜测。
太后喜欢她师父，她家师父又和云青岚他爹很熟，他爹看起来还很敌视师父……
迟墨克制住自己没让自己再想下去。
真不能再想了，否则就又是一件宫廷辛秘了。
然而束歌却没想让她快点把这页话题掀过去，张嘴便道：“所以说因为上辈子的恩怨，云清岚他爹想要棒打鸳鸯是吧——呸！什么鸳鸯！我和迟墨姑娘才是呢！”
听他话到一半突然改口，迟墨不免失笑，但随即又细想了一番他的话，她的目光不免又深了起来，看向了苏华裳。
索性苏华裳也不藏着掖着，便直接回道：“谨之被师父软禁了。”
迟墨：……这绝逼是亲爹。
如果说云青岚他爹真的是传闻中那个已经仙逝的太上皇的话，那么他做出这样的事情倒是情有可原。
只是——他真的不觉得记了十多年以至现在还因为这个原因干涉自己儿子的婚姻大事实在有些太小心眼了吗？
她家师父长得帅怪他咯，让太后迷上他也怪他咯？讲点理啊好吗。
她面上不显，眸色却是沉了下去。
苏华裳将她表情变换尽收眼底，眼神先是一深，而后才又浅浅的旋开潋滟的虹光，蓦地一笑，道：“看来，我与谨之，到底还是他更胜一筹。”
蓦地，他想起他出谷时，手提一盏花灯的云清岚。
那是一盏绘着桃花的花灯。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他站在夜幕笼罩的灯火下，长身玉立，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抬手就用灯火照亮他的行程，笑道：“安之此行可是去找流萤？”
待见他点了头，他唇角的笑意不免又更深了一点，接着说道，“既然如此，还望安之能告诉流萤，谨之即刻便就能伴于她身侧。”
“你确定你出的来？”
“事在人为。”
爱能令人蠢蠢欲动，亦能赋予其抗争的力量与勇气。
“所以嘛——”他笑了起来。
那样的笑容令夜色在他眼中都闪闪发光了起来。
“即便前方是红炎烈焰，炙火焚心，我也能披荆斩棘，踽踽独行。”
他因有她而无畏。
最终，苏华裳没有告诉迟墨这件事。
迟墨有些疑惑的看着他，他却突然逼近了身。
突如其来的炽烈的呼吸占据了她的整个意识，就是连离她极近的唐淮墨和穆梵都未曾来得及反应，便见苏华裳俯下|身在她额心烙下一吻，声音因这个吻而显得有些模糊，“不过，我也没输——”
他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而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是被穆梵拎开的瞬间。
郁紫色的眼眸直视着她，瑰丽的无法用任何一种语言描述。
那并非是她曾偶然间偷窥到的转瞬即逝的一抹幽紫，而是比之更加浓烈和沉郁顿挫的颜色，带着某种神圣的光彩。
见她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的眼睛，就算是被穆梵粗暴的扔开也难减苏华裳脸上的笑容。
“好看吗？”他问。
迟墨没有任何犹豫地点了点头。
“这是寒毒。”
因寒毒长久的凝聚在身体中才将眸色催化成紫色。
他平时都是因为服下药水才能使眸色保持在黑色的状态。但是现在，他突然觉得，已经用不到了。
“墨儿喜欢就好了。”
穆梵酸溜溜地说道：“这样一对眼珠子有什么好看的。小丫头喜欢的话我改明儿换对绿色的去。”
束歌吐槽道：“你有本事直接在头上戴顶绿色的。”
“我tm就没本事。”穆梵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气的束歌只想抱起古琴往他脸上狠狠地抽几下。
好在还有个唐淮墨能镇镇场子。
大家长一发话，大家就安静下来准备用早膳了。
用完早膳后便是给太后确诊。
本因为南久卿此时已经在她面前恢复了正常再去永明宫已经不太合适了。
毕竟他既不是内侍，也不是皇子，出入后宫实在是令人有所垢言。若是原本被撞坏了脑子还好，还能勉强安慰只是个孩子，但现在却是万万不能了。
对此，所有人却都不同意。
众说纷纭之下还是唐淮墨拍了桌：“皇宫便如龙潭虎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只身一人总是无法顾及全部，还是让卿儿跟着你为好，反正他们应是还不知道卿儿的现况。”
就连南久卿本人也对他的说话颇为赞成。
少数服从多数，迟墨于是只能又把他带上了。
只是在她即将走出门的刹那，眼神中隐隐显出几分踌躇的唐淮墨却突然拽住了她的手腕。
然而做出了这样的举动后他却又只是抿唇不言。
迟墨有些困惑地看着自家师父，许久，才等他轻轻的一句话。
“我和太后没关系。”
“嗯，我知道。”
“我不喜欢她。”
“我知道。”
说完了，他就笑了起来，松开了手，“去吧。”
就是这么短短的两句话，没能说出口之前觉得重如千钧，说出口后却又觉得愉悦了起来——尤其是在她说出“我知道”的时候。
迟墨对他不知缘由突然说出口的这两句话显得有些迷茫，但却还是下意识地对着他的笑容柔和下了目光。
然而等他看着自家小徒弟的身影在自己的视野中褪去后转过身，看到的却是穆梵诡异的眼神。
“咳，唐大公子诶——”他直接勾肩搭背地勾了过去。
唐淮墨挣扎了两下，没挣开，干脆随他去了。
穆梵却是难得的正色：“我说，你今天有点奇怪啊。”
准确的说是相当奇怪。
“没事和小丫头说什么你和太后有没有关系，喜不喜欢太后这些事做什么。”
“只是想说罢了。”
其实唐淮墨自己也不知道。
然而就如他所说的，他只是因为想告诉她这些，所以便说了。
“你——”穆梵的语调突然变得奇怪了起来，“你该不会是——”
……
传话的宫人告诉他们太后今日不在永明宫，而是在偏殿的佛堂里。
当宫女推开小佛堂的殿门的时候，座上一百八十八座汉白玉佛像以慈悲相和忿怒相视众生，法相庄严。
满殿神佛，舒景岚静静地跪在蒲团之上，手捻佛珠，身边萦着潺潺檀香，口中□□着那摩地藏王菩萨。
在手间转动的佛珠突然被食指轻轻一卡，随即伏跪在地藏王像前的舒景岚慢慢地睁开了眼：“你今日倒是来得迟了半刻。”
迟墨没说话，从食盒中取出温好的汤药走到了她身边，蹲下|身递给了她。
舒景岚轻轻地叹了口气，“哀家没病。”这么说着，却还是接过了药碗。
“这是调养生息的。”
迟墨让她别太担心，毕竟她还没这个胆子敢弄死当朝太后。
“我知道。”舒景岚说完，一改平常，将药一口饮尽。
迟墨从食盒里捏了一颗蜜饯，“奖励。”
舒景岚估计当了太后以后就没被人这么哄着吃过药了，一时间竟有些哭笑不得。
接过了她手中的蜜饯，舒景岚将它含进了口中。
“你们下去吧。”
这是仪态万千、此时口中却含着一颗蜜饯显得腮帮子鼓鼓的皇太后说的第一句话。
这是对所有宫人说的话。
“你知道我刚才在做什么吗？”
这是仪态万千、此时口中却含着一颗蜜饯显得腮帮子鼓鼓的皇太后说的第二句话。她的口中因为含着那颗蜜饯而显得口齿不清。
而这只是单对迟墨说的。
整个小佛堂里现在就只剩下迟墨和她两个人了。
不等她回答，舒景岚就如自问自答般开口道，“今天是我次子的忌日。我在为他念本愿经。”
她于是轻声地又将那句反复回念的话又念了一遍：“那摩地藏王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