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婆平时说话含含糊糊的，这句话中的三个字“尤小凤”却吐字极其的清晰，一瞬间就像三把利剑，插进了他的心肝肾，他顿时脸色一变，非笑非哭，瘫软了下来，坐回了原来的凳子。
她仍旧是面带微笑，走前一步，特意抓弄着自己的胸脯。他脑袋轰地一下，想着：全完了，掉阴沟里了，这些科任老师，自已不找她做思想工作，紧催着自己找，看吧，上当了吧。他想象着自己的脸色像窗户纸一样的白，怎么还不会吓着她呢，她，是自己的学生呢，平时，也是面带着微笑，读书便读书，作业便作业，一样也不少，不吵也不闹，除了成绩差，没有给他添过任何麻烦，现在，是不是真的，是自己对不起她呢，难怪有人说，成绩好不好，大半靠天分，也许，这也不能算完全的唯心主义了，不能把账都算在她的头上了。
正在他胡思乱想，脑浆即将爆裂之际，她停止了抓弄，又慢悠悠地说道：
“嗯，老师，有点疼了，不知道有没有弄红，都怪我自己，有点痒，不知道是不是您的被窝里有跳蚤，特意跳到我胸脯里来了，真是讨厌。要不，您帮我找找，看看，是不是经常咬你的那只。”
说着，故意挺了挺胸，扭了扭肩膀，并且向前了一步。
“这是人说的话吗？要不是有高人指点，打死我都不相信，自己的学生能说出这样优游、无耻、狡猾、诱人的话来！做出这样直白、露骨的动作来！”他心想着，”不能怪她，不能怪她，学生永远是无辜的，总有一把钥匙，能解开她邪魔的想法。”他一下子将凳子退了三退，望了望门口，希望有老师来，又希望不要有老师来。
善有善报。他的这些想法最终还是拯救了他，她没有再做进一步的动作，而是很有礼貌地，很谦虚地问道：
“老师，如果没有其它事的话，那，我就先走了！”
他鸡啄米似地点了五个头。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他突然悟到：成绩简单，不代表思想也简单。
“怎么样？不奇怪了吧？”力莉问道，跟随他的眼光；回望向来时的山峰。
“奇怪……也不奇怪。”他喃喃自语。
“奇怪的是——”她接口道。
“奇怪的是，她怎么跟裘老师搭上了钩？”
“很简单啊，好多女孩子都喜欢去裘老师宿舍听她讲外面的故事，城里的故事，她那里，有糖果，有瓜子，还有一个小小的黑白电视，还有一个可以放歌的收录放三用机！”
“这么说，你也去了？”他忍不住地不舒服。
“我才没有呢。我只来你的办公室，而且也是最近呀。那都是肥婆子告诉我的。”
“肥婆子跟你也很好？奇怪呢。”他越发奇怪了。
“根本就不算好。只是，只是——”她忽然欲言又止，密集地掰弄着自己的指头，那指头越发地尖削了，在他的小腹前。
“只是什么？”他抓住她的手指，这些紧密密、齐刷刷的动作令他心悸，躁动，感觉到了整个环境的不稳定。
“只是最近，她才忽然喜欢跟我说话，而且，聊的都是跟你有关的话题。”她小心翼翼地说道，怕捅破了什么似的。
“为什么呀，无事不登三宝殿，她不会是有什么异想天开的事情，在你面前胡说八道吧？”他想到肥婆子提到的尤小凤，心里就像有一颗定时、遥控炸弹，机关掌握在她的手里。
“异想天开倒没有。只是，她的眼力确实贼精贼精的，我来你宿舍的事，她说她早就注意到了，还要我小心一点。”她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
“你不会说，你是来问作业的吗？”他紧张道，并没有注意到这样问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也这么说呢，但她说，她从来没有看见过我拿作业本呀。”
“这个家伙头，书不认真读，闲事倒管得很周密，那你怎么解释？”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就好似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这草，藕断丝连，就快要断了。
“那我就说，我跟老师讲一讲过去石峰村的故事，老师喜欢回忆过去。”
“对呀，我是喜欢回忆过去，你又在那儿生活了那么多年，经历了多少故事呀，学校里，每天都是新的，每天都有故事。”他轻松起来，觉得她聪明伶俐，能对付这个喜欢打八卦的肥婆。
“可是她说，她看到走廊尽头有一个人影，看头发和衣服，很像是我，她说，她知道，每个走廊的尽头，都是一个洗手池，洗衣池。”
“那你怎么说，肯定是说，她看错了，对不对？”他急切地问道，身子不自觉地向前靠近了一大步。
“没有呢。”她惭愧地看着他。
“那你是傻——傻乎乎地承认了？”他语气自动地抬高了八度。
“那——那是我有错了？”她突然也抬高了八度。
他受了一惊，知道自己问得鲁莽，损害了她的自尊心，忙用整个身子拥住她，拍了拍她的尾椎，轻声道：
“不，你没错，你怎么会错呢，你关心我，我感恩还来不及，我气不过的是，这个肥婆，老打听人家的私事干什么，简直，简直就是一个偷窥狂！”他知道必须转移注意力，不然，解不开她心头的结。
“这就对嘛，学生帮老师洗衣服，天经地义，她有什么资格说我坏话，说您的坏话呢？”她将口鼻埋在他的下巴之下，脖颈之前，一股湿漉漉、暖烘烘的气流浸透了他的胸口，宛如三月里和煦的春风，带来岭南令人躁动的开放的春的气息。
“不过呢，她也没说我的坏话呢，她也说是啊，老师备课、改作业、给我们上课、管理调皮的学生很辛苦，男人洗衣服又不是很会，大手大脚的，常常洗不干净呢，洗了等于没洗，只是过一下水。她还问我，会不会给您洗短裤呢！真是一个包打听！”她的手指轻柔地在他的背上撩过，如一条条滑溜溜的青竹蛇荡过青草丛中。
“那你怎么说！”他满怀信心地期待着她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