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位曾经让他跪了六个时辰、差点将他冻毙的女子正在迅速走向死亡，娄伯卿一动没动。
他的眼睛融进夜色里，仅有袖口金线绣着的云纹反射着冷光。
没人看得清他的表情。
死亡的阴影如同湿冷的裹尸布，正一层层缠上庄辰殊，要封住她的口鼻，将她拖进永眠。
“我不要。”
“我不想死。”
“我是万神台最尊贵的女子。”
“这份尊贵，绝对不能如此短暂！”
即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的意识，由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拽回一丝清明。
强烈的求生欲像一道闪电，劈开她胶着的混沌。
庄辰殊艰难地将涣散的目光聚焦，几乎耗尽了残存的所有力气。
视线模糊，血色弥漫。
她辨认出站在旁边的人。
娄伯卿就站在那里，如同冷硬的雕塑，沉默地看着她。
娄伯卿在迟疑。
娄伯卿在权衡。
他迟疑什么，权衡什么？！
孙鸿硕一蹦而起，剑锋抵住娄伯卿跳动的脖颈：“你怎么还不救殿下？救啊！”
杨义大惊，「铮」地也抽出佩剑，心思急转之下，剑架上了庄辰殊的脖子。
孙鸿硕见状大急：“你！娄伯卿，你想造反！”
娄伯卿冷冷乜着他，还是一动不动，话也懒得说。
“放下你的剑！”孙鸿硕对杨义怒吼。
“先放下你的！”杨义冷声道。
“鸿……硕，不得……放肆。”庄辰殊艰难出声。
孙鸿硕的手不停颤抖，见庄辰殊情况确实不能更差了，连忙听令把剑收了起来。
“救殿下！”他急得只能冲娄伯卿跺脚。
娄伯卿阴声：“怎么救？你教我啊。”
“你现在法力比我强，你把你的法力全都抽取出来，看看能不能帮殿下固封住受伤的脏腑……”孙鸿硕几乎语无伦次。
“这样我可能会死的。”娄伯卿寒声道。
“为殿下而死，是皇师府的荣耀！”孙鸿硕喝道。
娄伯卿冷笑一声：“这荣耀给你，你要不要啊？”
“若我能行，我们还需要来皇师府找你？！”孙鸿硕目眦欲裂。
“所以，想求人，就得拿出求人者的姿态来。你这既动剑又发癫的，要做什么？”娄伯卿不急不慢地道。
庄辰殊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娄伯卿。
在生死面前，骄傲？自尊？这算得什么东西！
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抬起手，一把死死抓住娄伯卿的衣角。
她的手哆嗦着，嘴也哆嗦着。
两个破碎得不成调的音节混着血水，从她齿间艰难挤出。
“求你……”
庄辰殊的声音弱如蚊蚋，姿态已是她有生以来伏至最低。
她看不清娄伯卿的表情，视野已经是一片血红模糊。
娄伯卿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他会不会就这样冷漠地看着她死？
这个念头比死亡本身更让庄辰殊恐惧。
“不，绝不能死在如此狼狈的情形之下。”
“我放弃自尊和骄傲，就是为了活，只有活着才有以后，以后……”
庄辰殊如此想着，于是，微弱的音节汇聚成了更清晰哀求，带着颤抖和绝望的哭腔。
“娄伯卿，求你，救救我。我，一定，会回报于你。我，不想死。”
卑微如此，庄辰殊心内已经是一片麻木的惨然。
娄伯卿见庄辰殊情况确实已经到非常危急之地，而他，还需要神册和神玺，庄辰殊活着比死了对他有更大用处，终是单手一翻，便将雄浑的灵力倾注进庄辰殊身体里。
灵力在庄辰殊周边生起了一个金罩，孙鸿硕和杨义被光刺得目不能视，拂起袖子相遮，本能往后退了几步。
半炷香后。
娄伯卿心里蓦然一惊，截气回掌，人踉跄了一下。
精元损耗过甚，皮肤开始苍白。
“半身灵力都进去了，为何一点起色也没有？”娄伯卿沉吟着，终于意识到庄辰殊上的伤有些蹊跷了。
“继续啊，怎么不继续？”孙鸿硕又开始急躁起来。
娄伯卿不耐烦地闭起眼，一掌将人挥了出去。
“不想她死，就别乱嚷嚷！”随着娄伯卿阴寒的声音响起，客房的门关上了。
庄辰殊的气息越来越弱，似乎下一秒就要断绝，眼皮已经熬不住，缓缓闭上了。
娄伯卿目色沉沉地看着她，以神识发出声音：“圣老，看来得请你出手了。”
静默半瞬，一阵光从娄伯卿眼中闪出。
娄伯卿的眼珠顷刻变得比琥珀更灿黄，似金沙散点。
「娄伯卿」二话不说，两手一搓，一掌打出。
庄辰殊的躯体像死鱼一般弹起又落下，一串血线从灰白的脖颈蜿蜒而下。
在「娄伯卿」的掌心与庄辰殊身体之间，灵光清蒙蒙，还见类似火光的东西星星点点。
“噫？”这是圣老的声音。
“怎么？”这是娄伯卿的声音。
“此女中了「三晦缠身咒」。”圣老道。
娄伯卿吃惊道：“「三晦缠身咒」？！三千咒法中最阴最毒的晦咒？”
“正是。”圣老道。
娄伯卿好奇：“这种咒术容易解么？”
“解？”圣老冷笑，“这咒下了已经有十余年，转渡的冤魂无数，怎么解？我这种残魂之身，更要离这些东西越远越好。否则连你也会变得越来越不幸。”
说完似乎就要收功。
但是就在这时，圣老再一次“噫？”了一声。
“又怎么了？”娄伯卿疑道。
「娄伯卿」眼睛射出一缕金灿灿的光丝直接探入庄辰殊的眉心。
半晌，才传出圣老的声音：“没什么。”
他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将为庄辰殊疗伤的那道灵气切断。
“你竟能进入庄辰殊的灵墟识海？看到了什么？”娄伯卿问。
“看见了平平无奇的气海雪山。”圣老道。
娄伯卿狐疑，片刻才道：”你不是说我们离「三晦缠身咒」越远越好吗？怎么还不住手？”
圣老哼哼几声，「娄伯卿」揉了揉鼻子：“都救半截了，放弃怪可惜的。何况此女，日后对你定有大用。”
这样的解释，自然无法让娄伯卿释疑。
可是，他也认为这次救下庄辰殊好一些，否则所有计划乱了套，以后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所以没有立刻与圣老计较。
“快点，天亮我要去国子书院。”娄伯卿催声道。
庄辰殊的血，到底是慢慢止住了。
微弱的呼吸，也逐渐恢复平缓。
只是那灰败的脸色，怕是一时半会恢复不了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