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
万神台，左神领府。
左神领刘一君好不容易才休沐一日，正在书房一边看着兵书，一边抿着烫茶。
“老爷，老爷，不得了了！”一妇人突然推门而入，一把鼻涕一把泪。
刘一君被吓了一跳，手一哆嗦，就烫了嘴。
这妇人是刘一君的妻子，姓水，云鬓珠翠，华服裹身，生得一副珠圆玉润的好皮相。
“做甚么如此大惊小怪？”刘一君皱着眉擦了擦弄湿的衣襟。
“神相要杀掉你唯一的儿子！”水氏哭着尖声道。
刘一君心里先是咯噔一下，随后脑子立即醒转。
水氏不会说谎，但会胡说八道。
所以，刘一君重新坐了下来，没有半点着急的样子。
水氏正要竖起眼睛，书房外突然传来刘以沫的哭腔。
“父亲，父亲，快救哥哥，救哥哥啊！”
刘一君「噌」地站了起来，立即赶到门口，见刘以沫被搀扶着，妆容惨淡，才意识到真的出事了。
他心疼万分，将人先扶至椅旁坐下：“以沫，这是咋啦？你是哪里受伤了吗？你哥哥发生何事了？”
刘以沫腿脚发软，所以刚才走得自然没有水氏跑得快，她心知自己这位母亲大概率没办法将事情说清楚，所以就自己来了。
这又是家事，不好让外人都瞧了去，所以她已经让那位书院同窗离开。
刘以沫怕父亲生哥哥的气，将「千味楼」发生的事有所侧重，讲给刘一君听。
刘相濡出言羞辱对方穷，以及差点杀了古元卓，及他身边所有人，这些都没说，只说言语不和，起了冲突。
在她想来，龙甲浮屠也是在后面才赶到的，未必就知全貌，糊弄过去，能保下哥哥也不一定。
就算如此，刘一君脸色渐渐黑沉，怒气隐而不发，寻常积威甚重的眉宇此刻笼罩笼罩。
等听到神相之子、神相的「千味楼」、喝茶等事时，堂堂左神领高大的身躯晃动了一下，唇色发白，扶住书案才稳住。
“逆子！逆子！”刘一君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额角青筋暴起，一掌将桌子劈散，好似这张桌子便是给他惹来如此大麻烦的刘相濡。
刘以沫吓得闭起眼睛，而水氏缩退到女儿身后。
刘一君何曾发过如此大的脾气，以前生刘相濡的气，就是痛骂一顿，作势要打而已，从没动过真章。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逆子总有一天会惹下塌天大祸，会害死我们全家！平日里纵得他胡作非为，如今……如今竟敢惹到神相头上！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刘一君的声音里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不仅仅是愤怒，更是源自心底的惊悸和不安。
神相！
那是他需要仰望、需要谨慎效忠、绝对不敢有半分忤逆的至高存在！
他的儿子，竟然差点杀了神相的儿子！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闯祸，这是要将整个左神领府都拖入万劫不复之地的愚蠢行径！
“老爷，濡儿又不知那「千味楼」是神相的产业，更不知那姓古的是神相的种，不能将这种种过错全都算咱们濡儿身上。沫儿不是说了么，对方也有出言不逊。这件事说到顶，也只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罢了，神相何至于当真！老爷，赶紧去将咱们濡儿接回来，他肯定是怕极了。”水氏道。
“小孩之间的玩闹？何至于？”刘一君气得几乎要发笑，“蠢妇，蠢妇！”
最近几年是越来越后悔了。
当初不该被这水氏的娇娆所惑，一时精｜虫上脑，将人娶回家来。
这人近观才发现，美目虽大却空洞无神，开口莺声呖呖，但都是琐言碎语、人云亦云的蠢话，脑壳里只有绵絮和香粉。
如今苦果来了。
好好的孩子养得无法无天、视人命如草芥。
水氏被骂，恼了，本就缺少的理智更是直接没了：“我是蠢妇，可也给你养了一对儿女！濡儿是做了些糊涂事，可是以沫是好的！这事你要是不管，我管去！”
“你想怎么管？”刘一君厉声道。
“我直接抽把大刀就上那九天云德殿，神相要是想以命换命，我把我命给他，让濡儿回来！”水氏说完就坐椅子上扭着身体嚎啕大哭。
她说这么说，可她怎么敢呢？
她不敢。
所以她希望她的丈夫敢啊。
她脑瓜微微一转，就想到这个办法，暗示自己的丈夫可以用苦肉计啊。
自己丈夫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就不信，神相会眼睁睁看着他抹脖子！
水氏的脑仁就那么点，她眼睛一转刘一君就知道她想的是什么。
刘一君心灰意冷之下，愤怒消了不少，脑子也恢复清明。
“父亲，神相既要请父亲喝茶，说明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哥哥不会有事的，对不对？”刘以沫小心地问道。
刘一君满脸疲惫，摆手淡声道：“以沫，先将你母亲扶下去。”
刘以沫知父亲要想对策，忙哄着水氏离开了。
刘一君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喝茶？
肯定不是喝茶，而是算账啊！
半炷香后刘一君觉得不能再耽搁了，才惶惶不安地走出左神领府。
……
……
刘一君和孔圣瞻几乎是同时到达九天云德殿。
刘一君穿上了上值时的正式服装，披盔戴甲，而孔圣瞻还是原来那套粗布衣，身上还沾着油墨味。
见到孔圣瞻，刘一君忙走近打招呼顺便为刘相濡请罪，可是孔圣瞻闭着眼睛，一副生人勿近。
殿门缓缓打开。
侍神宦官如意踱着小碎步迈出，先作一揖：“茶已沏好，二位请。”说完就碎步上来搀扶孔圣瞻，神色恭敬。
刘一君迈进大殿，一愣。
璨袍高冠的云熠坐在案首，桌上摆放三只白色瓷杯，桌旁小火炉上热水沸腾。
下首摆了两张矮凳。
“还真是喝茶？”刘一君忐忑地暗忖着，“不会是毒茶？”
可是转念一想，心中又稍安。
若是神相请喝茶的仅仅是他一人，他就得担心神相会不会用这杯茶要他老命，或是要降他修为。
一起请喝茶的还有院长，那他就不必杞人忧天。
他一个左神领死不足惜。
可是国子书院院长不是。
刘一君冲上首的云熠行了跪礼，而孔圣瞻只是浅浅一揖。
“院长，左神领，无须多礼，快快入座。”云熠笑着，拎起茶壶，往三只瓷杯上倒入茶水。
茶液清透呈蜜金之色，没有一丝杂质。
闻着香，孔圣瞻眉梢微动。
这不像万神台的茶，倒像是凡间之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