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站在这里不是个事儿,先去旅馆那边吧。”陈仲宇说。
三个人就默默无语的来到了鸿运旅馆门前。
骑楼廊柱斑驳,木招牌“鸿运旅馆”四个字被风雨浸得发黑,骑楼底的趟栊门半开着,露出里头昏黄的光,虽然已是晚上时分这家旅馆进出却很是热闹。穿蓝布衫的妇人牵着孩子,孩子手里攥着皱巴巴的船票;还有戴瓜皮帽的老头,背着手慢悠悠踱进来,袖口磨出了毛边——都是从内地来的,脸上带着风尘,嗓门却亮,操着方言问老板娘“还有铺位没?”
老板娘好像对这些情形已经非常习惯了,眼皮都不抬,一边嗑瓜子,一边说:“一个铺位两毫。一个房间八毫。先交钱再入住。”
旁的人都纷纷掏钱,桂儿他们三个因为没钱,只好偷偷的挪到后面去。
老板娘麻利的收好了钱,一抬头看到他们仨个站在那里,就问:“你们仨是住店还是找人啊?”
桂儿他们正尴尬犯难,身后突然传来丁香的声音:“小姐!你看谁来了!”
回头一看,丁香身后跟着个穿洋裙的姑娘,正是林佩珊。她眼眶通红,手里还拎着个小皮箱,见了桂儿就扑过来:“桂儿!可算找到你了!”
丁香兴奋的在一旁叽叽喳喳的说:“陈先生说的那个地方我没找到,不过刚从店里出来就碰上林小姐,她来咱们家找过小姐,我认得她。”
“佩珊?你怎么回来了?”桂儿又惊又喜。
林佩珊抹了把泪:“我在澳门总心神不宁,托人打听,说香港这边出事了,就偷偷跑回来找你们。”她目光扫过陈仲宇,突然定住,眼泪瞬间涌了上来,“仲宇……”
陈仲宇也愣住了,嘴唇动了动,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还是林佩珊先扑进他怀里,两人紧紧相拥,肩膀都在发抖,压抑多日的恐惧与思念,全化作无声的哽咽。
老板娘在柜台后敲了敲算盘:“要住店就赶紧,别挡着别人。”
林佩珊这才回过神,拉着陈仲宇的手说:“别在这儿了,我知道醒民报社附近有家‘远东酒店’,干净些。”她掏出钱包,“我先去开房间,你们在街角等我,你们在后面跟过来,免得引人注目。”
说完转身就往外走,洋裙裙摆扫过门槛,带起一阵风。
众人跟在她身后不远处,来到醒民报社斜对面的酒店附近等着,桂儿让丁香假装林佩珊的女仆跟着林佩珊一起进去。
不多时,丁香跑回来报信:“林小姐说开了两间房,让咱们从侧门进去,三楼307和308。”
三人跟着丁香绕到酒店侧门,楼道里铺着红地毯,比旅馆体面多了。林佩珊已在房门口等着,推开门,暖黄的灯光洒出来,里面摆着真皮沙发和实木大床,虽然简单,却比刚刚那个鸿运旅馆好多了。
“先歇会儿,我让人送些吃的上来。”林佩珊拉着桂儿坐下,“欧阳豹的事,我在路上听丁香说了……你们受苦了。”
陈仲宇从隔壁屋子走了过来,站在窗边,望着远处的灯火,轻声道:“佩珊,这次多亏了你。”
林佩珊摇摇头,握住他的手:“我们是同志,说这些干什么。”
不一会儿,送餐的伙计推着餐车进来,陶瓷托盘上摆着四菜一汤:烧鹅油光锃亮,皮脆得能看见细密的纹路;清蒸鱼卧在葱丝里,汤汁泛着琥珀色;还有一盘炒时蔬,翠绿得透着水汽,外加一盅老火靓汤,陶罐里飘出药材与肉骨的香。
林佩珊让伙计把菜分到白瓷碟里,让丁香叫来许敬,笑道:“大伙都饿坏了吧,快吃吧。”
桂儿拿起筷子,夹了块烧鹅,油脂在舌尖化开,眼眶却有点热——她差一点就没有命吃这顿饭了,此刻竟觉得这寻常饭菜比山珍海味还香。
陈仲宇和许敬也没客气,埋头扒着米饭,偶尔夹一筷子菜,咀嚼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慢点吃,不够再叫。”林佩珊给桂儿盛了碗汤,“这是霸王花炖猪骨,败火的。”
桂儿小口喝着汤,听陈仲宇跟许敬说起被关押的日子:“仓库里又潮又暗,每天只给一碗馊水似的粥,欧阳豹的人三天两头来逼问,一个说不好,又是一顿毒打,要不是吴先生来得及时,我感觉我都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许敬在一旁补充:“我那仓库更糟,老鼠在脚边跑,要不是想着家中老母,真怕撑不下去。”
饭后,伙计收了碗筷,陈仲宇和许敬回房了,丁香在客厅的沙发上凑合一下,林佩珊和桂儿躺在308房的大床上,月光透过薄纱窗帘洒进来。
“我回澳门后,爹把我关在房里,说什么也不让出门。”林佩珊蜷着腿,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偷偷托人去警局附近打听,才知道你们出了事,连夜找了个相熟的船工,坐货船回的香港。”
桂儿想起白天的情形,感觉好像过了一个世纪:“欧阳豹闯进来时,我真以为完了……那时候我都不知道我是哪来的勇气……”她顿了顿,“现在就怕小吴哥那边谈不拢,龙兴要是不肯帮忙,咱们还是没处躲,最坏的打算恐怕要离开香港。”
“吴先生那么机灵,肯定没事的。”林佩珊握住她的手,“再说,我已经让家里的老管家联系了码头的朋友,真不行,你们就跟我坐船去澳门,总能找到落脚的地方。”
桂儿点点头,眼皮却越来越沉。白天的惊悸、奔波,此刻都化作倦意,她往被子里缩了缩,听着林佩珊低低的絮语,渐渐坠入梦乡。
第二天一大早才六点多钟,丁香突然跑来摇醒桂儿:“小姐,小姐,你看看对面那个报社楼下的人看着是不是很像锵哥?”
桂儿睡眼朦胧的连忙爬起来,走到窗户边上一看,那楼下确实站着一个人,不过穿的并不是吴鸣锵日常穿的衣服,而是戴着礼帽,穿着长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