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灰蒙蒙的雾气遮掩下，蓝白交织而成的天空，显得阴沉沉的，似要下雨一般。
李娇娇又拉又拽地带着顾伟出了门，才回来短短两天，她对吴城商贩们经常出没的地点亦是一无所知，只能毫无头绪地到处乱逛。
天冷，街上行人稀少，凛冽的寒风一吹，顾伟停下了脚步，心中更是打起了退堂鼓，“我看不用再走了，一路上连个商贩的影子都没看见！哪里会有什么商贩？你别总是听风就是雨的。”
李娇娇冻得浑身发颤，依旧眼观六路，“可能天太冷了。”尽管有些失望，可她还想借此撺掇顾伟做买卖呢，便娇声道，“反正我们回去也没什么事干，不如再多转一会呗。”
“我们学校周边有好多形形色色的小贩子，卖吃食的，售小人书的，还有销日用品的，统统不要票，价格也实惠公道。所以，这偌大的吴城定然也少不了小商贩，只是我们暂时还没摸清他们常去的地方罢了。”
“那估计也赚不了几个钱吧！” 顾伟却是不以为意，上次因投机倒把而被抓进去的经历，至今让他心有余悸。
何况这些东西不仅价格便宜，还不要票，又能赚什么钱呢？想来想去，顾伟还是觉得这买卖大抵是比不上他在钢铁厂的工资高。
李娇娇劝他的话，确实话糙理不糙，但是凡事哪有那么简单容易！
一开始，他压根不想出来的，但李娇娇态度异常坚定，非逼着他出门不可，加上他心里对胡红珍多少有些埋怨，不愿跟她共处一室。
另外，工作要是丢了，他总不能一直在家混吃等死吧，终究是要出去见人的。
最重要的一点在于，这次李娇娇回来，身上气质与往昔有着迥然之别，一颦一笑之间，皆流露出清雅之气，连头发也时兴地烫成了精致的小卷。
即便如此，她对他仍是言听计从，顾伟心里很是自得，自然也就不好拂了她的面子。
于是，打着置办年货的由头，接下来几天，李娇娇拉着顾伟几乎踏遍了吴城的每一个角落。
在这个过程当中，还当真叫他们遇到了不少小商小贩，也逐渐摸清了他们常去的地点，要么是在人员密集的地方铺上一块地垫摆摊，要么就是逐门逐户轻声吆喝兜售商品。
虽然总体数量不算多，但俗话说得好：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见得多了，顾伟也知晓了其中的门道，这其中利润之大，绝非他能想象。
这天，他们搭上了一位面容和善的商贩。
当时，李娇娇相中了一个搪瓷盆，上面印制着两朵盛开的月季花，以及吉祥如意的字样，煞是好看，“大哥，您这些货都是从哪儿弄来的呀？”
“妹子，这可都是厂里积压的货，是一等一的好品质，您瞧瞧这材质、这做工，绝对没得挑！价格也便宜，还不要票。”小贩满脸堆笑，还拿起搪瓷盆向李娇娇展示起来。
李娇娇点了点头，“行，我买一个。”付完钱后，她没急着走，而是继续与小贩攀谈起来。
一番交谈，他们知道这小贩有个亲戚在搪瓷厂工作，厂里效益不好，给员工们发了好些瓷盆和茶缸当作福利，然而他们一家人根本用不了这么多东西，这才寻思着拿出来卖了。
那小贩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他胆子还是小了，胆子大的早就南下进货去了！从南边运一些新奇少见的玩意回来，物件稀罕，一摆出来卖得也火爆，生意别提有多红火啦。
不止李娇娇听着入了神，就连最初十分抗拒的顾伟，在这几天的见识下，也不禁暗自琢磨起来。
接着，他们又打听了行情，得知现在市场确实不像以前管得严了。
李娇娇又问了几句，才扯着身边男人的衣袖，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回家的途中，李娇娇强压着兴奋之情，不发一言，直到顾伟询问她，她才故作矜持地表示自己一切都听他的。
到夜里，顾伟还迟迟未下决定。
李娇娇倚靠过去，手指轻轻地划过顾伟的耳垂，枕边风一吹，又添了一把火，提及顾深在京市买下院子一事，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定是做起了倒买倒卖的买卖，否则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钱！
而她也愿意陪他一起南下进货，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发财致富，自己却过着紧巴巴的日子。
趁着春节说不定真能大赚一笔！过上人上人的好日子！
这番豪言壮语，惹得顾伟心里蠢蠢欲动，已然充满了期待。
想到自己如果真能赚大钱，钢铁厂的工作还算得了什么！届时，胡家人就算痛哭流涕地跑来求他，他也绝对不会答应让他们分一杯羹！
顾伟大笑起来，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飞黄腾达的那一天。
想到此处，顾伟又道，“你怎么那么有钱了？”
半年前，他尚且心软，把身上仅剩的几块钱都给了她。半年后，她不仅烫了一头时髦的卷发，还穿着一身崭新的棉袄回了家。
就在刚才，连标价两块钱的搪瓷盆，她眼睛都不眨眨，直接掏钱买下了。
瞧她那样子，手里似乎还颇有些余钱。
李娇娇神秘兮兮地道，“我去了几次。”
顾伟紧紧盯着李娇娇的双眼，须臾之间便洞悉了她的言下之意，是指去倒买倒卖了几次。
刹那间，顾伟心头一阵火热，当即拍板决定道：“行，咱们干！”
于是，他当机立断地去找了胡超，开诚布公地表示一口价一千五百块钱，比胡超提出的多了三百块，且要求在两天内一次性付清。
不出所料，为了留在城里，不再做挖地刨土的农民，胡超略作思索，就同意了。
随后，为了凑齐这笔巨款，胡家倾尽所有，将家中多年的积蓄尽数取出，还向村里人借了个遍。
因为胡家人的缘故，胡红珍落了个没脸，在家也硬气不起来了。
得知此事了结，她缄默不语，未曾主动说些什么，非但如此，还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
这场风波幸而没有闹到不可收场的地步，不然她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当面清点钱款后，顾伟便开启了南下进货之旅。
而沈柠一行人也回到了吴城。
才歇了一天，大多物品还未来得及规整，顾深就被叫到钢铁厂去了。
昏黄色的光线下，沈柠散着秀发，乌黑浓密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看上去愈发温婉动人。
此刻，她手中拿着针线，正在缝顾辞的裤子，尤其是崩开的裤裆部位，特意多缝了几针。
这幅温馨的情景，直直地照进顾深的心窝，让他心中骤然柔软，在外奔走的疲累，也消散了不少。
在针线收尾之际，沈柠利落地打了个结，然后步履轻盈地迎向前去，关切地问，“怎么去了这么久呀？厂里都说些什么了？”她伸出白皙温润的十指捂住顾深冰凉的大手，不禁一激灵，又赶忙给他递上一杯热水，“快喝点热水吧，暖暖身子。”
待顾深接过水杯，沈柠站在他身后，为他轻揉着太阳穴，力度恰到好处。
顾深捏了捏眉心，“从厂里出来，我还去街上走了走，让你担心了。”说着，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小袋板栗，“要不要尝尝？还热乎着呢。”
沈柠心下稍安，娇嗔地扫了他一眼，顺势揽住了顾深的脖颈，并将脑袋搭在他的肩膀上，“等会吧，厨房里热了饭，我去给你端过来。”说着，她便欲起身离开。
“先别急着去，我有件事跟你说。”顾深却一把拉住了她，柔和的光芒映在顾深棱角分明的侧脸、硬挺的鼻梁上，光影交错，明暗有致。
“厂里派人叫我过去，是为了说房子的事。”这职工房是厂里的，当初分配住房时，仅仅是提供给厂里职工住，而职工并没有房子所有权。
“不是说给两年缓冲期的吗？到明年暑假才将将两年啊。”去年办退工时，他们给好几家厂领导都送了礼。
在厂里，顾深的工作年头，满打满算也不足三年，但身处技术岗位，在职期间还攻克了数个棘手的难题，为厂里作出了不小的贡献。
厂里也不好不近人情，所以特批给了顾深两年缓冲期。
后来，他考上了清大，钢铁厂的领导还主动找到他，说他毕业后要是回来，厂里一定会给他分一套面积更大、条件更好的房子。
“原是如此，现在……厂里领导说，职工分房需求大。”年底了，一年一度的分房又来了，分房指标给出去了，分房名单也下来了，现在仅差一张红纸黑字的正式通告。
一切已成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