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凉哥。原来你和墨提丝姐姐藏这块儿呢。不过咋回事呀，怎么看着有点蔫头巴脑的呢?”
……这是谁来着。
仔细想想啊……黑色的齐耳短发，和小珍宝儿相似的身高体态，以及脸上……
不，看不清脸。大脑也无法分辨他说话时的音色。
就仿佛自己的眼睛被蒙上了一层滤镜那般，一旦自己试图在人脸上聚焦视线，反馈给自己的画面，就会变得越模糊不清。
同样的，还有声音……所有人的声音，不管是身边的朋友，路过的行人。男人，女人，小孩，甚至是动物……所有的生物音色，此刻在萧难凉的耳朵听来，几乎完全是一模一样的。
是不是稍微有些严重过头了?啧……这似乎已经不是脸盲症之类的心理疾病了啊。以前好歹只是记不住人脸……现在不仅把好不容易记住的脸给忘了了一干二净，这下还完全看不清人脸，分辨不出声音来了……
萧难凉这样直勾勾的望着面前跟自己打招呼的孩子，脑子里的思绪却复杂得犹如乱麻。
甚至还为了遮掩自己此刻不知该作出什么反应的心情而特地以慢动作，从兜里摸出一支烟……
“噗……凉哥，怎么了这是?因为我的新发型太好看啦，让你看呆了吗?”
“好了小酿，别闹了。你凉哥昨晚没休息好。”
……小酿。原来如此，面前这孩子，其实是昨天换了新发型的小酿啊。
察觉到这点后，萧难凉安下心来便叼着烟不动声色的作出了平常的反应。
“我只是在想，小酿啊。咋你和瑶瑶的航班，跟我们的不是一趟呢。”
“唔?那当然是因为今天我得先跟大姐一块去一趟八黎啊。毕竟还得去和姑父见上一面嘛。”
“原来如此……那今晚咱能汇合吗?”
“嗯……今晚汇合不了呢，凉哥。我至少得和大姐在姑父那块儿待到明天再说。这也都是为了咱明天后天的零花钱……”
“哦，搁姑父那块儿装一晚上乖宝宝就能拿到大把零花钱就是吧。”
“诶嘿~不过凉哥，这会儿你们的航班是不是都快要起飞了呀。怎么这会儿，你还和墨提丝姐姐待在这吸烟室里头啊。”
说着逍遥酿便坐在了萧难凉身边找了个位置坐下，然后从包里掏出了巧克力棒，学着他的样子叼在了嘴上。
“而且在外头，我只看到了白老师和茉茉，还有鹿璐喔。所以小希琳娜去哪了，墨利姐姐又去哪了?”
“墨利到时候要直接回地府坐船，先回一趟塔尔塔洛斯。至于小希琳娜的话……”
“我吃掉了。”
墨提丝抱着胸，一脸坏笑道。
“诶?啥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吃掉了。小孩姐现在已经消失了哟，小酿。”
“墨提丝酱，别说得你们吓人呀……毕竟是临时要加入这趟行程的，买票也不赶趟了，所以墨提丝酱利用她身体的吞噬特性，把小希琳娜藏在了体内，为的就是到时候能够一起移动。等到时候出了机场就给会小希林娜放出来的。”
“虽然搞不懂原理……但是好厉害啊。这就是身为女鬼的墨提丝姐姐特有的，术式之类的东西吧。”
“差不多吧。”
“……凉哥，你今天好奇怪哦。总感觉你和平常有点不太一样了呢。”
“……”
萧难凉这会儿闻言撇下了烟头就露出了有些牵强的笑……搞什么啊，真的有那么明显吗?手上的伤口早在进这机场前就已经被墨提丝酱想法子给治好了，疤痕明明也被自己用衣服遮掩住了，还有脸盲症的症状加深了这一点，也应该只有自己本人知道才对啊！
“凉哥平常都嘚呵的，傻乎乎，笑嘻嘻的。但是今天好奇怪啊，说话的语气感觉很没精神，脸色也不太好，异常的深沉啊。就好像是有啥心事儿一样……”
“他昨天晚上真的没睡好。”
“没睡好?墨提丝姐姐，不是这样的吧。是不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没事的小酿，真的。”
“行吧……应该是有啥不方便告诉我的理由咯。不过凉哥，我还是想再多嘴问问你……真的没问题吗?你和墨提丝姐姐，可以处理好吗?”
闻言萧难凉沉默的叼着烟露出了有些茫然的眼神。
……我也不知道啊，小酿。我或许是病了吧。
但最终，他还是苦笑着点了点头。
“行，那我就出去找茉茉她们咯……凉哥和墨提丝姐姐也赶紧聊完吧，你们的航班可真的再过不久就要起飞了。”
说着逍遥酿就站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吸烟室。
终于，这块儿再次变成了只有自己，和墨提丝酱两个人。
“啪。”
一旁打火机的声音突然响起，萧难凉闻言扭过头，发现是墨提丝酱也点起了一根烟，然后望着自己露出了有些担心的表情。
“……达令。”
“嗯。”
“看得清吗?”
“……你指的是什么?”
“当然是小酿的脸啊。”
“……”
啊，这样的感觉真的好糟糕。
在墨提丝酱的面前，自己几乎完全没有秘密可言……想要掩藏在心底的事情，不曾告诉过他人的事情……就算是墨提丝酱并不能算是了解得事无巨细，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姑且也算得上是全都略知一二。
比方说……自己的随着活的时间越发的冗长，从而自逐渐腐烂的心灵当中，诞生出的心病……也就是脸盲症。
关于脸盲症这一点，原先估摸着只有瑶瑶，和逍遥游那老小子知道这事儿……甚至连珍夜和塔纳托斯，都不知道自己在活了这么多年后，突然间得了这毛病。
不对，除了瑶瑶和逍遥游以外，其实还有别的人也知道这事……哈，不过已经死掉了呢。毕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嘛。
这会儿萧难凉不由得露出了苦笑……因为他想起了在几个世纪以前的黑死病时期，当年还作为瘟疫鸟嘴医生的自己，在伯林所收养的一位卖火柴的小女孩。
“墨提丝酱，我本来就记不得小酿的脸啊，所以没啥影响的。”
“可我问的不是达令记不记得小酿的脸，我是在问达令，你还看不看得清。”
“……呼。不耽误行程，所以没问题的。”
“可你明白我的意思，达令。记不得和看不清……完全不是一码事啊……我知道达令不希望我和珍珍妹妹担心你，但是……但是这真的很奇怪！达令，你怎么可以这个样子啊！如果这真的会衍生出非常严重的后果又该怎么办?！还是说即便是这样，你也依然选择要逞强，要继续瞒着我和珍珍妹妹？！”
“……”
“好的，好的。你选择保持沉默是吗……那我现在问你，你现在看不看得清我的脸?”
“……”
“这样啊……原来就连我的脸，达令也都已经看不清了啊。呵呵呵……”
烟雾依然在弥漫着。而此刻在机场的这间小小吸烟室里头，却唯独只有一个默不作声，试图用沉默逃避质问的男人，以及一个眼眶里含满泪水，明明难受得不行却又莫名其妙笑了出来的女人。
奇怪的氛围让萧难凉感到胸口堵闷。他来这块抽烟时没想过会变成现在这样，他也受不了这样的氛围。
他更受不了的是自己喜欢的墨提丝酱，因为自己的态度而显得伤心难过。
……还是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吧。
想到这里，萧难凉便按灭了烟头，对一旁的墨提丝挤出了笑容。
“好了，墨提丝酱……小酿说的也没错，再不回去就来不及了，所以咱现在赶紧抓紧去登机吧。”
墨提丝闻言站起身来，却是依然直勾勾的望着萧难凉的脸。
“已经笑不出来了的话，就不要再笑了。你没那个心情，我也没那个心情。”
“……”
“还有，你真的很自私啊……萧难凉，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啊。”
“哈……哈……”
“你以为在爱你的人面前藏起自己脆弱的那一面就代表着你永远坚强?你以为只要继续瞒着我和珍珍妹妹，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说得难听些吧……我认为有病就得说出来，然后去治。憋着或是欺骗自己，并不会让病情好转，只会加速患病者的死亡。”
墨提丝此刻的眼神凌厉得吓人。一遍说，还一边一手按着萧难凉的肩膀，就这么又把他给摁回了吸烟室的座位上。
“……说点什么啊。怎么，难不成你已经委屈害怕得啥也不敢说了吗。”
“……呵。你想听我说是吧，行啊。”
萧难凉这会儿也渐渐感觉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这种犹如整颗大脑都被烈火灼烧般的感觉，令人作呕……呵，管他的呢。
“墨提丝。你真的爱我吗?”
“……为什么要问这样的废话。”
“因为我觉得你这会儿担心的不是我，而是你赖以生存的深渊物质啊。”
“……”
“虽然比起我，你更加清楚该如何去使用它们……但是说到底，这些玩意也总归是我身上的肉变的啊。所以不如这会儿我就直白的把我思考了有段时间的问题，直接说出来给你听吧。”
脑子好乱，好想吐……话说这会儿把自己按在椅子上的这个女人的名字……好像有点想不起来了呢。
她的名字……到底叫什么来着?
“你爱的到底是我，还是我身上这堆黑乎乎的玩意儿呢?”
“啪——”
话音刚落，萧难凉就感受到自己挨上了一下重重的巴掌。
搞什么啊……真的很痛的。
“……为什么要说这么坏心眼的话！”
又是质问……想以问题回答问题吗。
果然还是觉得心虚，不敢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所以打算以发脾气撒泼的方式，直接略过这个话题吧。
萧难凉闻言扯着嘴角，还想着要再说些更加有违自己本心的冰冷的话……却是猛的察觉到自己的脸，下一刻似乎被滴上了一些温热的，透明的液体。
“……墨提丝……酱?”
怎么回事啊！自己……看不清她的脸……
“你要是真的这样认为的话，那么好啊！你可以全都拿回去，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你哭了吗，墨提丝酱?”
“不重要了，已经一点都不重要了……现在来吧，做你想做的事。”
自己的手，被墨提丝握住了，而后慢慢……被放在了她光滑纤细的脖颈上。
“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的。放心撕碎这具身体就好。然后，我就会离开你。”
“不，我……”
“我爱你，萧难凉。如果只有这样才能让你相信我爱的是你的话，我愿意接受。哪怕是你掩藏在心底的本性，是如此自私，如此狂妄，如此敏感，却又如此的天真……其实现在的你在我看来，压根就不是个活了好几千个年头的长生者，而是个幼稚到不行的，不安的小男孩，你知道吗?”
墨提丝双手用力的扶着萧难凉握在自己脖颈处的手，豆大的泪水也不由自主，哗啦哗啦往下流着。
“我爱你喔……尽管我知道你所有不为人知的缺点。我爱你喔，因为我过去在你不知道的时候，陪你度过了那么多个日日夜夜，就这样过去了很多很多年……达令，我爱你哦。没有深渊物质这种东西也完全无所谓。这样的话，我还可以说很多次……”
“……”
“但是……我又真的好失望。你为什么不希望爱你的人对你表现出关心呢?因为你太自私了……你以为自己永远是那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只有你去关心别人的份，只有别人依靠你的份。哪怕是爱着的人，都没有关心你的资格，不是吗。”
“我完全没有……这么想过啊……”
“你是一个被需要，被依靠，才能感受得到自己活着的人，萧难凉……所以你接受不了自己变得脆弱，脆弱得会让身边爱着的人开始为你感到担忧。这意味着，或许你对于身边的人来说变得不再那么可靠，从而渐渐的衍生出了你害怕又再度变回不被需要，孤身一人的恐惧心理……”
萧难凉这会儿不再出声，只是安静的听着。
这种感觉……就像是照着镜子那般。即便是不愿接受，也依然还是无可避免的窥见了镜中自己脸上那已经腐烂的疤痕。
……事实上就这样的。事实上，自己压根就没有小珍宝儿，还有小希琳娜那般想得那么完美。自己的内心深处，确实的装着这样腐烂般的想法。自己的心……其实早就已经病入膏肓了。
“我知道的，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啊，即便你压根从没这么想过，你的潜意识，你内心真实的想法也就是这样……你骗得过珍珍妹妹，骗得过小酿，瑶瑶他们，但是你骗不过我。萧难凉，这一点，你和塔纳托斯真的很像呢。”
“……”
“虽然，说了很多很多可能会让达令难过的话……但我最后还是想再说一遍，达令，我爱你。我真的，真的很爱你，我能接受达令的一切！因为我，因为墨提丝酱，比谁都爱你，比谁都需要你啊……”
萧难凉安安静静的听着墨提丝把话全都说完后，此刻感到了羞愧难当。
他直到现在都还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但却也开始反思起自己那过于敏感的内心。
自己到底怎么想的啊……是啊，隐瞒和逞强并不能解决问题。要是自己的身体真的出了个啥三长两短的话，那可得了啊……
海城大学的学业怎么办?以后赚大钱，给小珍宝儿和墨提丝酱买大豪斯的梦想又怎么办?还有啊还有……自己才刚和小珍宝儿还有墨提丝酱成为恋人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太短了……真的太短了。
就算是自己真的会死，会变成所谓的鬼魂，会被小珍宝儿理所当然的领回地府的家里……自己也依然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一切。
毕竟，这对墨提丝酱不公平……也对自己的这些聚集在自己身边的朋友们不公平啊。
“……对不起，墨提丝酱。你说得对……是我太自私了。”
“……”
“别哭了好不好?我不想跟你吵架，也不想把你欺负到哭。刚才那些过分的话……”
“也全都是你这个幼稚的笨小孩为了显得自己像是个坏男人，故意说的违心话啊。”
“……哈哈哈哈。”
“我怎么会不清楚这点呢?但我……哼……听到了之后，还是感觉很伤心呢。”
“那要怎样才能让墨提丝酱好受点呢?”
“……达令，亲我一口。我需要达令的亲吻。”
闻言萧难凉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接着便将手抚在了墨提丝酱的脸上，稍微摸索了一会儿。
“还有就是……达令。关于你身体的问题，你自己应该也稍微有点危机感了吧?”
“……嗯。但我依然还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不过或许我们可以趁着这次行程去拜托珍夜，过去她对我的身体做过很多稀奇古怪的研究。”
“……居然让一个病秧子帮达令看病吗。”
“别这么说，墨提丝酱。珍夜最近的身体状况似乎不错，都已经来到阳间这块儿玩了……并且她还给我发信息了，说很期待和我，和小珍宝儿，还有墨提丝酱你的重逢。”
说完萧难凉就捧着墨提丝的脸，轻轻的吻了上去。
“啾～”
“这下，我们就算是和好了吧。”
闻言墨提丝便抬手擦拭了一下自己哭得一塌糊涂的脸，接着又笑着重重点了点头。
“但是，太短了达令……可以再更加激烈一点，深入一点吗?”
“……想要湿吻是吧。”
“来嘛，来嘛——”
“诶……时间可不多了啊。怎么办才好呢?”
两人还在这样拉扯着呢。然而下一刻吸烟室的门却是被突兀撞开，紧接着一只面色阴沉的小黄毛便扯着两个小皮箱冲了进来。
“……我说你们两个啊！卿卿我我也得有个限度吧！”
“……鹿璐?啊，那个啥，我们……”
“快点跟上，我们还有五分钟的时间！赶紧的！”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