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雨激战一月后，这日，听雨斋的琉璃穹顶外，云层压得极低，淅淅沥沥的雨丝斜斜掠过窗棂，在青石板上积成浅浅的水洼。只见斋内秘境入口处的光晕尚未完全消散，一道裹挟着漫天碧绿魔气的身影缓缓踏出。
谢士元的玄色长袍下摆沾着秘境特有的暗紫色苔藓，周身翻涌的魔气浓郁得几乎凝成实质，每一次呼吸都引得周遭空气微微震颤，帝圣境圆满的威压如潮水般漫开，连廊下悬挂的玉铃都被震得噤了声一般。
谢士元抬手收回周身魔气，碧绿光芒顺着他的指尖缓缓敛入体内，原本略显阴鸷的面容此刻正满脸得意。殇帝叶澜正斜倚在墨玉王座上，墨色龙纹袍的下摆垂落在阶前，手中把玩着一枚通透的白玉棋子，眼神深邃得看不出情绪，而天诛、地煞则径直地站在两侧。
谢士元快步上前，在王座前屈膝跪地，双手交叠于额前，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多谢主人提点，还赐属下秘境机缘！属下幸不辱命，在这一月之内突破帝圣境大圆满，距离尊者境仅一步之遥！”
叶澜指尖的白玉棋子轻轻落在身前的棋盘上，发出“哒”的一声轻响，随后抬眼扫过谢士元一眼，语气平淡地说道：“嗯，还算你有些天赋，没浪费本帝秘境里的魔源晶。”
话音顿了顿，他目光转向窗外连绵的雨幕，话锋陡然一转，“惊鲵即将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本帝暂时不想与其为敌，只能先与惊鲵达成‘牢固’的合作关系。”
谢士元闻言心头一动，抬头时眼中满是疑惑：“以主人您与天诛、地煞的实力，再加上属下，为何要惧怕那惊鲵，何不……”
“难道你要违抗主人的命令？你只需照做便是！”天诛立马开口打断了谢士元，随后狠狠瞪了他一眼，而谢士元被天诛这一眼吓得背后汗毛直竖，连忙点头。
“至于如何合作，本帝自会书信于他，而你。”叶澜轻轻敲击着扶手，顿了顿说道：“将谢家那小丫头——谢雨柔，献给惊鲵。”
“什么？！”谢士元猛地抬头，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主人！谢雨柔是如今谢家仅剩的嫡系血脉……若是天雨城百姓知道我将自己的妹妹献往天道宫，定会遭到千夫所指，属下哪还有脸面再掌管谢家！还请主人三思啊！”
“士元，你若掌管不了谢家，本帝就另寻个有能力的人来管。”叶澜语气冰冷，周围的空气都仿佛瞬间凝滞。
地煞见状，严肃地说道：“以谢雨柔的口碑，她死了百姓也只会拍手称快。你可对外宣称她是自愿，这样一来，谢家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定然高涨。如今你已是帝圣圆满，别说是百姓，就算叶晚舟来找你麻烦，他也得还好掂量掂量。此事你若办好，主人定会赏你。”
谢士元攥紧了袖中的手，心中虽有不甘，却也清楚叶澜的手段——既然能赐他秘境机缘，自然也能轻易收回。他压下疑虑，再次叩首：“属下遵命！这就返回天雨城，即刻操办献妹之事！”说罢他起身退下，转身时瞥了天诛、地煞二人一眼，眼底闪过一丝阴狠。
待谢士元的身影消失后，天诛忍不住上前一步，单膝跪地，不解地问道：“主人，谢士元心胸狭隘，手段阴毒，属下对其实在没有任何好感。不知您为何要耗费大量秘境资源助他突破？若是您想同时对付叶晚舟与惊鲵，属下与地煞联手，未必不能击败二人。”
叶澜抬手示意天诛起身，目光重新落回棋盘，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棋子：“天诛，你跟随本帝许久，却还是看不透彻。以叶晚舟如今的修为，若没有足够的压力，难有突破。这谢士元，便是本帝为他选的‘垫脚石’。”
“垫脚石？”地煞也忍不住开口，“谢士元即便已达帝圣圆满，但与尊者境仍有差距，未必能对叶晚舟造成威胁。”
叶澜轻笑一声，拿起一枚黑色棋子，落在棋盘的死角处，随后他抬眼看向二人，眼神里带着一丝深不可测的笑意，“他还需要成长，地煞，拟完书信后跑一趟天道宫，告诉惊鲵，本帝要送他一份大礼。”
天诛与地煞对视一眼，虽仍有疑惑，却也不再多问，叶澜重新拿起白玉棋子，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如今天域看似平静的表象下，暗流早已汹涌，他轻轻摩挲着棋子，低声自语道：“焚天，你莫要让我失望才好。”
雨幕中，一道道黑影悄然掠过，全部朝着谢家的方向疾驰而去——他们正是奉命探查谢家动向的鹤羽卫。而此刻的谢士元，已然回到谢家府邸，正朝着谢雨柔的院落走去。
谢士元的靴底碾过青石板上的积水，脚步声在空荡的回廊里格外沉闷，每一步都像踩在谢雨柔院落外那丛枯萎的兰草上。他在朱红院门前站定，指尖叩门的力道刻意放轻，带着几分刻意伪装的温和：“小妹，三哥来了。”
院内静了片刻，才缓缓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木门“吱呀”一声被拉开。谢雨柔穿着一身素色襦裙，发髻松松挽着，眼下的乌青衬得脸色愈发苍白。她抬眼看见谢士元，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侧身让他进门。
谢士元跟着她走进院内，看着眼前积灰的石桌，故作关切地问道：“小妹，你怎么不跟三哥说话？这院里的花草也没人打理，难不成是下人怠慢了你？”
谢雨柔转过身，目光直直地盯着他，声音带着久居幽禁的沙哑：“三哥，父亲、大哥、二哥我已有半年未见。两个月前听看守的丫鬟闲聊，才知道他们都死了。甚至有人说，是你亲手害了他们。”
“啪”的一声，谢士元猛地拍在石桌上，脸上满是“痛心”：“小妹！你怎能相信这种胡言乱语？三哥是那种人吗！”
他上前一步，试图去握谢雨柔的手，却被她往后躲了过去。他顺势放缓语气，眼底掠过一丝算计：“傻妹妹，父亲和大哥二哥是染上恶疾才不幸离世，都怪三哥回家太晚了。”
谢士元见谢雨柔的眼神松动了些，他立马趁热打铁说道：“小妹你放心，今天三哥来，就是要还你自由的。不仅如此，还有件天大的好事要告诉你！”
谢雨柔的睫毛微颤，问道：“什么好事？”
谢士元的脸上堆起得意的笑容，语气却故作郑重：“三哥幸得叶澜大人垂青，如今已被册封为灵皇，并且叶澜大人赐下婚约，要把你嫁到天道宫！从今往后，你就是整个天域的帝后大人，身份尊贵无比，无人再敢怠慢你。”
“你说什么？！”谢雨柔的脸色瞬间惨白，伸手猛地推开谢士元，自己也踉跄后退两步，“谁不知道送去天道宫的女子十死无生？亏我还叫你三哥，你这是要把我推进火坑啊！”
“放肆！”谢士元的温和瞬间消失，眼神变得阴鸷无比，“什么火坑！这是天大的福气！”他上前死死攥住谢雨柔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疼得皱眉：“你若嫁过去，我谢家就能和天道宫结盟，叶澜大人也会更加看重我，谢家才能永世不衰！这难道不是你想看见的吗？”
“我不愿意！”谢雨柔拼命挣扎，眼泪终于落了下来，“谢家的兴衰与我何干？我只要父亲和兄长们能回来！你放开我，我不嫁！”
“由不得你！”谢士元猛地甩开她，谢雨柔重心不稳，狠狠摔在石桌上，手肘磕得通红。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冰冷如刀：“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若是再敢反抗，我就废了你，让你像个木偶一样被抬进天道宫！”
说着，他朝院外喊了一声：“来人！”
两个护卫立马走进来，垂手待命。“把小姐带回房里，看好了，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她踏出房门半步！两日后出嫁！”谢雨柔趴在石桌上，看着谢士元离去的背影，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眼泪混合着绝望砸在冰冷的石板上。
谢士元的命令像浸了水的墨滴，在天雨城的街巷里迅速晕开。不过半日，家家户户门前都被贴上了朱红喜帖，谢家众人更是敲着铜锣沿街宣告，要在两日后摆下百桌流水席，“全城共庆小姐荣嫁天道宫”。
可这喜庆的阵仗，反倒让青石板路上的行人脚步都沉了几分，茶馆酒肆里的议论声更是压过了窗外的雨声。“哐当”一声，粗瓷碗重重磕在木桌上，穿短打的挑夫老张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嗓门粗得能盖过檐角的滴漏：“荣嫁？我看是送死！前几年临夏城李家的姑娘，不就是被送进了天道宫？没过三天就有人在乱葬岗看见她的尸首，衣服都被撕得稀烂！这谢雨柔竟敢主动往那虎狼窝里跳！”
邻桌的卖花婆婆闻言叹了口气，满是鄙夷地说道：“什么敢不敢？我看是她野心太大！她这是想借着天道宫攀高枝呢！真当惊鲵帝君是良人？那可是个大魔头，她谢雨柔就算长得再标致，到了那边也不过是个玩物！”
刚从布庄出来的绣娘林氏，攥着手里的蓝布，忍不住插了句嘴，语气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你们忘了去年冬天？谢雨柔在庙会里仗着谢家势力，把卖糖画的老汉推倒在雪地里鞭打，连句道歉都没有！我看啊，活该！”
在茶馆角落，穿长衫的账房先生推了推眼镜，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昨日路过谢家后门，听见护卫说‘小姐闹着要逃，被三公子锁起来了’。依我看，这‘自愿’就是谢家编的谎话！三公子是想在殇帝面前邀功，哪里会管自己妹妹的死活？可怜这谢雨柔，到最后还要被冠上‘贪慕虚荣’的名声，真是可悲！”
雨还在下，青石板上的水洼映着朱红喜帖的影子，像一滩摊凝固的血。议论声顺着雨丝飘进谢家院落，趴在窗台上的谢雨柔听得一清二楚，指甲抠着窗棂的力道越来越大，直到木刺扎进掌心，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
她知道，从谢士元开口的那一刻起，她就成了天雨城百姓口中“不知死活”的笑柄，成了谢家攀附权贵的棋子，再无半分退路。
在神霄殿内，穹顶的冷光漫过玉阶，落在我与大哥相对而坐的桌前。我摩挲着杯沿，正与大哥谈论着前往其他界域游历的事宜。
“晚舟，你想跨域游历，那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大哥的语气带着几分凝重，“格兰天域的封禁，是界主设下的桎梏，寻常修士连边界都摸不到。你若想出去，唯有三条路可走。”
“哪三条路？”我连忙前倾身子问道。
大哥回应道：“第一条路，便是成为域主级别的存在，就像惊鲵那样。他执掌天道宫，实质上已是灵霄界域的主宰，封禁在他眼中如同薄纸，抬手便能撕开，他只需通过现任界主的考核，便可名正言顺地成为域主。”
“我原以为自己的实力已达到上界第一，可是……唉……”我语气里带着几分失落。
“晚舟别急。”大哥话锋一转，“你若能成为域主麾下的十二天尊，也能获得跨域权限。如今的四大界域还无人通过域主考核，天尊可持‘域令’穿梭四大界域。天尊之位向来是强者角逐，你若想争，还需等待新任域主登基。”
我接着追问道：“那第三条路呢？”
鲲鹏大哥的目光落在殿角一尊古老的铜鼎上，声音压得略低：“第三条，便是你能寻得穿梭时空的机缘。上古时期有‘星移盘’、‘界隙珠’这类至宝，还有‘流辉龙蟒’、‘九天麋鹿’这等灵瑞神兽，持有者皆能破开封禁。只是这类法器大多遗失，想找到它们，或许比突破修为还要难上几分。”
大哥话音刚落，鹤霄立刻传音过来：“主人，天雨城急报！谢士元清早便回到天雨城，且将谢雨柔禁足，计划两日后将其献给惊鲵，并通知全城为之庆祝。”
我猛地攥紧拳头，杯盏“咔”地裂开一道裂纹。大哥见我脸色骤变，开口道：“晚舟，看来你这跨域计划，得先往后放放了。”
我思虑了一会开口问道：“大哥，这次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帮我拿个主意，我是直接打进天道宫，还是等天道宫的接亲队伍来天雨城时，先把他们与谢士元解决掉？”
大哥眼神沉了沉：“晚舟，你不要冲动，你目前连惊鲵的实力都尚未搞清，贸然行动就是自投罗网，万一惊鲵与叶澜联手设伏，或是他的修为比叶澜还要恐怖，届时你将无路可退，烬域也有可能遭受灭顶之灾。”
我皱紧眉头，追问道：“大哥有何高见？”
鲲鹏大哥指尖在桌上轻轻敲击，沉吟片刻后缓缓开口：“晚舟，我倒是想到一个计策，你看是否可行？”
大哥身子微微前倾，语气带着几分笃定：“第一步，先让小李小伍在回春阁散播消息，就说谢士元为争夺谢家权位，亲手弑父杀兄，如今又要献妹攀附惊鲵。天雨城百姓本就对谢雨柔‘荣嫁’议论纷纷，再添上这桩弑亲丑闻，定然会群情激愤，届时谢士元自顾不暇，也能断了他借百姓声望稳固地位的念想。”
我闻言眼前一亮，“大哥此计甚妙！谢士元如今最看重颜面，百姓的唾沫星子足够让他乱了阵脚。那第二步呢？”
“第二步便是设伏。”鲲鹏大哥抬手在半空虚划，勾勒出一条路线，“天道宫若来天雨城接亲，必然会走至‘落云峡’——那地方两侧是悬崖，中间只有一条窄道，最适合伏击。我会安排青鸾提前带阵法师在峡内布下‘锁灵阵’，再让惊鹏、鸣凰率人设伏，等接亲队伍进入峡中一并歼灭。谢士元定会在天雨城外迎亲，你只需赶至此处与其对峙即可。”
大哥顿了顿，接着说道：“对峙时你只管挑明他弑亲、献妹的罪状，逼他动手。只要他先动了杀心，你便可名正言顺出手，就算叶澜日后追究，也占不住理。”
我点了点头，“那谢雨柔呢？”
“这便是第三步。”大哥语气沉稳，“我安排鹤霄带一队精锐，趁着百姓闹事、谢士元被牵制的间隙潜入谢家。鹤霄身法轻盈、擅长隐匿，定能悄无声息救走谢雨柔，将她先送回神霄殿。待你解决了谢士元迅速返回即可，这样也能避免谢雨柔卷入厮杀。”
我连忙拱手，“如此一来，既报了仇，又救了人，大哥这计策，果然周全！”
我刚要传命，殿外忽然传来鹤羽卫的急报，斥候跪在阶下说道：“大人！天雨城刚传回消息，谢士元突然加派了两倍的护卫守住谢家四门，还下令紧闭城门，只许出不许进！”
大哥眉头微蹙，“看来谢士元比我们想象的更加谨慎，我们也该快些行动起来了！”
我点头应下，起身走到殿门处，望着天雨城的方向，声音里淬着寒意：“谢士元，这一次，我定要你身死道消！”
大哥缓缓走到我的身边，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晚舟，你今晚早些歇息，养足精神。两日后，可有一场硬仗要打。”话音未落，鹤霄突然现身，手里捧着一枚染血的发簪：“主人，这是刚从谢家拿到的，谢雨柔今晚试图撞墙自尽，被护卫拦下后，偷偷拔下发簪扎伤了自己，还留话宁死不嫁。”
我攥紧那枚发簪，指腹触到干涸的血迹，喃喃说道：“谢雨柔，等我。”
第一百七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