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恰好说到了李贤的心坎里。
他何尝不想狠狠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术士?
可明崇俨用道术获得父皇的宠爱,
用医术获得父皇的信赖,
父皇现在对他言听计从,
连母后都对他颇为倚重。
自己虽是储君,却也不敢轻易动他。
李贤松开赵道生的手腕,他踉跄后退两步,
重重跌坐在铺着锦缎软垫的紫檀椅上,
目光落在地上碎裂的青瓷上,他此刻心绪纷乱,
语气低迷,
“他有父皇护着,母后信任,
孤……孤如何能轻易教训他?”
明崇俨那张总是面带倨傲的脸,
此刻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
那双狭长的眼睛里,盛着不屑,
如同这天下,
只有他能解父皇的病痛,
只有他能揣度母后的心思!
赵道生揉了揉被李贤抓红的手腕,
他知道李贤的这句否定的话,
其实是他内心松动的迹象。
自入东宫以来,他始终小心翼翼地揣摩着这位太子的心思,
如今终于等到了讨好他的最好时机。
若是能帮太子除去明崇俨这个心头大患,
日后太子定会对他更加宠信,
到时候他在东宫的地位,便再也无人能撼动。
赵道生缓缓靠近李贤,屈膝半跪在地,姿态谦卑,
他俯身凑近,声音压低带着蛊惑:
“殿下,明崇俨虽然得陛下与天后宠信,
可他终究只是个外臣,既无兵权傍身,也无世家根基,不可能时时刻刻待在宫中。
如今京中鱼龙混杂,城郊更是常有歹人出没,
若是,若是他不小心遇上什么意外,
比如夜归时遭了劫匪,或是失足落入了河中?
这也是十分寻常的事。”
李贤虽然醉意未消,脑中却还余三分清明。
他抬眼看向赵道生,烛火的光晕落在赵道生脸上,映出他眼底的急切与算计。
赵道生见他不语,只垂着眼睫沉思,连忙趁热打铁,
“殿下您只需安心待在东宫,
此事自有奴才去安排,
奴才认识几个江湖上的朋友,
皆是手脚干净,嘴风严实之辈,
只需些许银两,便能让他们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神不知鬼不觉!”
李贤猛然抬眼,目光如炬,死死注视着赵道生。
烛火跳跃,映出他眼中复杂的神色,
有惊讶,有犹豫,有忌惮,
更有难以掩饰的渴望。
他不是没想过让明崇俨彻底消失,
可“杀人”二字,终究太过沉重,
一旦败露,即便他是储君,也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他喉结滚动,声音微颤,却没有立刻拒绝。
赵道生知道李贤已有意动,只是害怕后顾之忧,
他连忙伏在地上,语气坚定:
“殿下放心!
奴才定会亲自勘察路线,挑选最隐蔽的下手之地,
事后再让那些人远走他乡,绝不会留下半点蛛丝马迹。”
李贤沉默,目光飘向窗外,
明崇俨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术士,
没了他,朝堂依旧会照常运转,
父皇的病痛或许会再犯,却总有其他医官能诊治。
狠戾渐渐从他眼底升起,压过了最后的犹豫。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抬眼,看向赵道生,轻轻点头。
赵道生心中一喜,
“奴才遵旨!
奴才定当竭尽全力,绝不会让殿下失望!”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映在墙上,
一个挺拔如松,一个佝偻如蚁,
却都透着令人心悸的阴鸷。
五月初三,明崇俨被歹徒抢劫刺杀身亡的消息传入宫中。
李治踉跄两步,身形晃了晃,身旁的内侍连忙上前搀扶,却被他一把推开。
“传朕旨意!”
李治的声音声音沙哑,带着雷霆之怒,
“命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即刻彻查!
封锁长安城所有城门,不许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人!
朕要知道,是谁敢在天子脚下动朝廷命官!”
话音刚落,武媚娘快步走入。
她本在含凉殿与重臣议事,听闻消息便立刻赶来,
虽面上不见慌乱,眼底却已凝起寒霜,
“陛下,明爱卿遇刺之事,臣妾已经知晓。”
她走到李治身边,握住握住李治的手,给予安抚,
“臣妾已传口谕,
让金吾卫接管长安城防务,
关闭所有城门与坊门,
挨坊挨户仔细搜查,
凡形迹可疑者,
一律先羁押审问,务必将凶手缉拿归案,”
她顿了顿,语气陡然加重,带着天后独有的威严,
“不仅要抓凶手,更要查清楚这背后是否有同党、是否藏着阴谋!
明爱卿是陛下倚重的近臣,
在天子脚下遭此毒手,
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严惩不贷!”
她握着李治的手微微用力,眼神坚定:
“臣妾已命大理寺刑部一同审案,
凡涉及此案者,无论身份高低,一律不得徇私包庇,
今日之内,定要让长安城内外的捕快、金吾卫全部动起来,
就算把整个京城翻过来,也要将这伙胆大包天的贼人揪出来,
为明爱卿报仇,为陛下稳住这朝堂秩序!”
李治转头看向她,眼中满是痛惜焦躁,
“媚娘,明崇俨不仅是朕的医官,
更是难得的奇才,他懂医术、通方术,朕的头痛顽疾全靠他缓解,
如今他遭此毒手,朕……朕实在难平心头之怒!”
他说着,咳嗽声接连不断,内侍连忙递上温水,
他却挥手打翻,瓷杯碎裂了碎片四溅,更添混乱。
武则天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语气稍缓:
“陛下保重龙体要紧,
你本就被病痛缠身,如今再这般动怒,
岂不是让宵小之辈称心如意?”
消息传到东宫时,
李贤正握着《后汉书》坐在窗边,
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书页上的注疏,
目光却并未落在文字上,而是飘向窗外的梧桐树梢。
待内侍退下,殿内只剩他一人,
李贤才缓缓放下书卷,喉间溢出冷笑,
积压许久的郁气,终于得以宣泄。
“明崇俨,你不是自诩看相精湛,能断人生死祸福,能辨帝王之气吗?”
他声音呢喃,语气嘲讽,
“不知道今早出门照镜子的时候,
你有没有看出来,自己会命丧于今日?
有没有算到,
你那些诋毁东宫的话,终会招来杀身之祸?”
话音落下,他再也抑制不住心头的畅快,
“哈哈哈哈……好!
死得好!
真是大快人心!
妖人从此不能再在父皇面前搬弄是非,
不能再用那些装神弄鬼的相面之术诋毁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