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姐一边翻着皱巴巴的《人民日报》,一边贼兮兮地凑近正在织毛线手套的李娜。
窗外的北风刮得糊窗户的旧报纸哗哗作响,煤球炉子散着呛人的烟味儿。
这毛线是旧的,来自王怀兵一件穿了十几年的旧毛衣——虽说没窟窿,可早磨得透亮了。他如今结婚时,咬牙置办了两身新毛衣,这旧毛线就被李娜留着织手套。
“小李啊,跟姐商量个事儿?”刘大姐压低嗓子,手指戳了戳报纸上“抓革命促生产”的标题,“我大侄子腊月里办事儿,新媳妇非要一身灯芯绒外套才肯过门!眼下家家布票紧得能攥出水来...”她愁得直拍大腿,“去年一人统共才九尺布票,扯布还得搭肥皂票!你说说,结个亲家跟打仗似的!”
“布票?”李娜手指被竹针戳了个红点,疼得直吸气。她瞥了眼自己织了两天还歪歪扭扭的手套,心里门清:这年月布票比命金贵,刘大姐这是要掏她的家底呢!
她抽屉里确实藏着二十七尺布票——九尺是李娜自己的定量,十八尺尺是爷奶今年的定量都没用。老人总念叨:“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咱工人阶级讲的是朴素!”可想着王怀兵每月二百三的工资顶普通工人半年收入!,老人到底还是把布票塞给了孙女儿,让她做身新衣裳。
“姐不白要你的!”刘大姐见她不吱声,急忙拽过凳子挨着坐下,“家里有只五斤重的大公鸡,公社特批养的!再添半斤全国粮票!”她眼睛瞟向李娜身上那件魔都来的纯毛呢大衣,李娜身上穿的行头,就那两身毛衣,还有这呢子大衣,那两条毛料裤子,可是这钢铁总厂的书记去魔都出差时捎来的,听说花了王厂长两月工资!她嗓门压得更低:“黑市倒腾布票买到了,麻烦的很!你就当帮孩子成个家...”她突然捅捅李娜的腰,“瞧你这小身板,炖碗鸡汤补补,好给王厂长添个大胖小子啊!”
“哎呦我的姐!”李娜臊得耳根通红,针线活彻底停了,“您这话说的...”她犹豫着搓了搓毛线团,“我爷奶倒是给了我九尺...”
“九尺?!”刘大姐眼睛噌地亮了,“够做件列宁装了!”
“还有我自个儿的九尺...”李娜声音像蚊子哼,“本想给爷爷做件蓝布褂子,他补丁撂补丁的...”
“好妹子!”刘大姐一把抢过她手里的竹针,“这手套姐包了!毛线还能织几双毛袜子!
你帮我把这季度生产报表理了就行!”她最烦写写算算,宁可天天在科室里拆线手套——钢厂工人领了劳保手套,她拿厚着脸皮拿东西跟对方换回来,拆线染烫再织成毛衣,手脚麻利得全厂闻名。
傍晚下班时,雪下得跟棉花套子似的。一个精瘦小伙缩在传达室屋檐下,怀里抱着只红冠子大公鸡。见李娜出来,他眼睛直往那毛呢大衣上瞟,被刘大姐狠拧了耳朵:“眼皮子浅的玩意儿!这是电厂王厂长爱人!有本事着呢,她连百货大楼的副主任都看不上,一脚给踹了,嫁了王厂长。”她朝吉普车努嘴,“看见没?咱们这分厂的厂领导想递烟都凑不上前儿!”
王厂长有个相好,是她那老爷们儿有病的远房侄女,今年才22岁跟了王厂长4年了。那模样身段比李娜还漂亮,人风风火火的特别能干,可以说是干啥啥行,嘴茬子也厉害。
可有什么用呢?还是让这李娜上位了。
她侄女儿,为此想不开上吊,被个瘸了腿儿的老光棍救了…
别人看到这俩人抱一块儿,那就是倒霉死了,被婆家一顿臭揍,还被街道各种收拾。远房侄女和王厂长有那档子的关系,但是没抓着啊,王厂长也不承认。
没人敢乱攀咬,这王厂长可是个笑面虎,得罪他,跟他找茬的人没有得好下场的,反而他一直顺顺当当的升的还很快。
王怀兵的吉普车噗噗冒着白汽停在厂门口。李娜钻进车里,冻僵的脚跺着底板:“快开暖风!这天儿可真冷啊,我怀疑得到零下30度了都,比东北都得冷。出来就给我冻透了,尤其我这脚。”
“想啥呢?这老嘎斯的暖气管早冻裂了!”王怀兵笑着把军大衣捂她身上,瞅见扑腾的大公鸡,“嗬!哪来的?”
听完原委,他直嘬牙花子:“你个败家媳妇儿!黑市九尺布票就能换只鸡!”见李娜撅嘴,又赶紧哄:“炖汤给爷奶送去!老屋那破炕席漏风,”他忽然压低声音,“钢铁厂新到一批锅炉渣压的保温板,我弄几块给他们糊墙...”
车窗外,雪片子砸得挡风玻璃沙沙响。李娜望着路灯下排队领菜帮子的人群,把鸡往怀里搂紧了些。吉普车碾过结冰的马路,把“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的标语甩进风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