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相国府内，柳寅的院落传出一阵兵器相接的打斗声。
一身竹青银丝刺绣衣袍的柳寅持剑立在月色之下，一双凤眸清醒冰凉，不见半点醉意。
“父亲真要逼我至此？”
他望着从暗处缓缓走出来的男人冷声问道。
“逆子。”
柳相国站在持刀的侍卫中间，铁青着脸，浑厚的嗓音责问道：“威胁你姐姐，气走你大哥，现在你又要因一个莫须有的东西闯进宫里去，就为了那个死了十多年的女人？阿寅你当真是疯了。”
“疯？”
“哈哈哈哈……”柳寅忽然大笑：“是啊，我早该疯了，在父亲您算计我，把我当成一颗棋子的时候，我就该疯了！”
柳相国脸色阴沉，他大手一挥朝身边的侍卫喊道：“把他给我抓起来！”
“是！”
侍卫们应了声，瞬间就将柳寅包围起来，他们手中的刀在清冷的月色下闪过一道道冷光。
柳寅冷眼看着团团围住他的人，心里一沉，默默攥紧了手中的剑。
“父亲！父亲且慢！”
剑拔弩张之际，柳陌急忙闯了进来。
他走到柳相国身侧，看清楚眼前的形势后，略带同情的望了柳寅一眼，然后转身朝柳相国跪下，恳求道：“求父亲放了阿寅吧。”
“陌儿？”柳相国怒斥道，“连你也要帮他说话是吗？”
“放过他吧，父亲。”柳陌抬头仰视着两鬓双白的父亲，哽咽道，“阿寅为柳家做的已经够多了，父亲还要他怎样呢？难道真的要把他逼疯逼死吗？父亲！”
“放肆！你也要忤逆我是不是！”
柳相国勃然大怒，一脚踹向柳陌：“当初要不是你心软帮他，他又怎会成为今天这个样子！柳家培养他这么多年，难道就是让他反过来毁了柳家吗！？”
“可本就是柳家对不起阿寅的不是吗？”
柳陌爬起来继续跪在柳相国的脚边，言辞恳切道：“父亲位及相国，阿锦是皇后还有皇子傍身，我如今也坐稳了户部尚书的位置，朝中半数臣子皆出自父亲的门下，柳家现在权势、地位如日中天，就是比起重兵在握的定远王府也不遑多让，父亲还要如何呢？难道这些父亲还觉得不够吗？”
“就算没有阿寅，柳家也不会出事，”柳陌重重磕在地上，求着他：“放了他吧父亲，让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您和柳家，再也留不住阿寅了。”
他这一番话，如火星子一般溅在柳相国的心上，灼热的温度将他的愠怒席卷燃烧，徒留满地狼藉和怅然。
空气凝滞，柳寅依旧被重兵包围，柳陌磕在地上的头颅久久不曾抬起，一方院落就在这样冰冷的夜色里诡异的安静下来。
“……呵呵。”
过了许久，柳陌听见上方传来父亲一声沉重的叹息。
“你这个兄长当的倒是称职。”
柳相国垂眸凝着他，最后摆了下手，将围住柳寅的侍卫全部撤了去。
他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小儿子，语调凉薄：“看在你大哥的面上，我放了你，只是阿寅你记着，今日你若踏出相国府的门，便与我，与柳家再无半点干系。”
“还有你，”柳相国转身看着跪在地上的柳陌，冷声道，“既已做出了选择，过阵子就让遥遥进宫吧。”
“……儿子知道了。”
柳相国长袖一甩，冷哼了一声，瞥了眼他们兄弟二人，转身走了。
哐当——
手中的剑坠落在地，柳寅卸了力，缓缓地喘了口气，然后一步一步走到柳陌身旁，跪下将他扶起来，掏出绢帕擦着他额上和身上的灰尘，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阿寅，”柳陌攥住他的手腕，看着他的眼神十分专注，“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以后，柳家再也困不住你了。”
“……那你呢？大哥。”
“我？”柳陌笑了笑，“傻子，我从未觉得柳家束缚了我，或许，这就是我身为柳家嫡长子的命吧，哈哈哈，好了，我让人在门口准备好了马车，宫门那里也打点好了。”
他借着柳寅的力气站起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阿寅，走吧。”
柳寅眼眶微红，他噗通一声跪在柳陌面前，重重叩首：“阿寅…拜别大哥。”
“快走吧。”
柳陌转过身没有看他，直到柳寅离开他也一直背对着他。
等院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柳陌的肩膀微微抖动，极其细小的抽泣声很快就被冷风带入花圃里面掩藏起来。
—————
相国府的马车到达宫门的时候，商宴已经在那里等候许久了，所以柳寅一下车就看见了他。
“小舅舅。”
商宴上前，态度很是亲和。
柳寅没有吭声，他目光探究地打量着礼数周全的商宴，随后，他了然一笑。
“没想到，竟然是你。”
“小舅舅在说什么？宴儿听不懂。”商宴嘴角含着一丝笑，眼神平淡地看向柳寅。
柳寅讽刺一笑：“多年猎鹰，没想到最后会被鹰啄了眼，看来你母后和柳家教你的那些，你不仅学的很好，还青出于蓝了。”
商宴像是没听懂他话里的嘲讽，他直起腰身，看着柳寅的眼睛，说道：“是大舅舅给宴儿传了口信，所以宴儿才在这里等着您的。”
“我入宫的事情，你母后知道吗？”
不知为何，柳寅忽然提到了皇后。
商宴微微一怔，随后很快反应过来，轻轻点头：“知道的，只是…那日您和母后吵了一架后，母后她……”
他叹了口气，摇摇头，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柳寅轻笑，他自然知道自己这个姐姐会怎么做，想到这儿，他忽然诧异地看向面前的商宴。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这个外甥竟然学会了这些手段的？有意思的是，他竟然还把这些手段用在了他和柳睿锦的身上…呵呵，果然是柳氏的血脉，一样的算计，一样的城府，一样的…歹毒。
就在柳寅内心感叹之际，商宴开了口：“小舅舅这么晚入宫，是有什么要事吗？”
“我为何入宫，宴儿不是明知故问么。”柳寅笑得越发肆意，看向他的眼神也带着玩味。
明了自己的小伎俩在他面前已经无所遁形，商宴索性不装了，他讪笑一声，甩了甩衣袖。
“看来我还是不如小舅舅，罢了，宴儿就不跟您兜圈子了，去听雪轩的路小舅舅应该是知道的，宴儿就不拦着您了，”商宴靠近他，在他耳边小声说道，“我在听雪轩给您准备了一份大礼，相信小舅舅一定会喜欢的。”
话音一落，商宴便远离了他，然后朝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而柳寅从始至终嘴角的笑意就没下来过，他瞧着面前的人眨了眨眼，越过他的时候忽然好奇地问道：“那条红绳你是怎么找到的？”
商宴侧眸，朝他笑了笑，说道：“宜妃生前有个贴身宫婢名唤喜桃，宴儿偶然遇见了她。”
“你母后真的小瞧了你。”
商宴的点到即止，已经让柳寅窥见了全部，他放声大笑，衣袂翻飞，潇洒的转身往听雪轩的方向走去。
“……”
商宴望着他的背影，不屑地冷哼。
“殿下，要不要奴婢跟着？”孙展站在他的身后，小声问道。
商宴摇摇头：“不用。”
“诺。”
“不过，你去将听雪轩周围的闲杂人等全部调走，今晚，听雪轩内只有小舅舅一人即可。”
“……”孙展皱眉，不明白他这样安排的用意，但还是垂首伏低道，“奴婢遵命。”
夜色渐浓，星辰隐匿在云层里，显得那弯弦月更加清冷，远处天穹突然有雷鸣炸响。
商宴嘴角轻勾：“小舅舅，你可莫要让我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