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瑟的夜风吹过村口，阿牛与阿公并肩而立，目视着远方的天泉山。
“孩子，苦了你了。”
阿公低头沉声道，他拍了拍阿牛的肩膀，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一丝期待，但更多的是庆幸以及嫌恶。
直到此刻，他仍然寄希望于阿牛的身份，是真正的修士，不然，当初在海边，自己就不会将那个奄奄一息的年轻人带回村子。
“没事，阿公，我不害怕。”
阿牛摇了摇头，只不过指尖微微颤抖，暴露了其内心的忐忑不安。
与那群人打过交道，他自然清楚，那些名为修士的存在，是有多么不把普通人放在眼里。
那冷漠的如同看待蝼蚁的眼神，每每想起就令人脊背着凉。
山巅忽有流光掠过，似剑痕划破夜幕。
下一刻，几道身影凭空出现在他们面前，这神仙般的出现方式，让阿牛浑身一颤，下意识后退半步。
为首之人一袭白衣，却又与其他人有些不同，似乎是长袍改制后的长衫。
他的目光扫过两人，在阿牛的身上停顿了片刻，又立马移开了视线。
“我名白柒，是冰蔟府执事长老。”
“见过仙人。”
阿公连忙拉着阿牛跪拜下去，额头紧贴冰凉的泥土。
白柒轻抬手掌，一股柔和之力将二人托起。“不必多礼。”
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有弟子朝我禀告，说你们村子里以恶兽为食，此事属实？”
“这......”
阿公身体一僵，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他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旁的阿牛却忽然抬头，直视白柒。
“我们吃的，是海中的丑鱼，不是你说的恶兽。”
白柒眸光微凝，袖中手指划过，一道灵光自指尖射向两人，在额前凝成一面水镜。
“看看镜中你们的模样，再来辩驳。”
阿公好奇地抬起头，在看到镜中倒影的一瞬间，神色大变。
镜中映出的并非人脸，而是覆满鳞片、獠牙外露的怪物之相，对于这个怪物，他不陌生，就是那海中的丑鱼。
“不...不可能，明明...”
阿公踉跄后退，嘴唇颤抖着说不出完整的话，阿牛却依旧盯着水镜，目光沉静。
镜中的自己与阿公并无二致，鳞甲狰狞，口生利齿，活脱脱一只恶兽。
可阿牛却缓缓抬起手，指尖触向水面，轻声道。
“我知道它是你们的手段所化，也知道我不是恶兽，要杀便杀，但栽赃嫁祸，我死都不会认。”
“呵呵，果然是...咳咳，你们是在质疑我？”
见到这人还是这般脾性，白柒嘴角刚刚扬起，又立马压了下去，恢复到了先前的模样。
他目光扫过这两人，冷冷道。
“一般的人，吃下这所谓的恶兽肉，会顷刻间暴毙身亡，可你们倒好，一丁点事没有，反倒借助恶兽之意锻体，莫不是以为我是傻子？”
“上仙哪里话，没有的事，这，这不过是他人给予我们的口粮，要是没了它，我们早饿死了。”
阿公颤抖着磕头求饶，解释缘由。
“呵呵，本来只是这样，倒也不至于这么兴师动众，但怎么说呢，你们身上的恶兽气息，十分特殊，其中似乎混杂了别的东西，
你，知道为什么吗？”
白柒一脸玩味地弯下腰，朝着阿公问道。
“不，不知道，小人不知。”
“呵呵，那你呢，知道吗？”
阿牛抬眼，从对方的言语中读出了一抹肃杀之气，知道此刻，正是自己站出来的时候。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带回来的。”
“你？”
白柒似乎听到什么难以置信的话，双眼瞪得大大的。
“是的，是我在海边所得，见可以入口，这才带回来给大伙充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见阿牛终于站了出来，阿公心里长舒了一口气，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白柒便哈哈大笑起来，甚至还抱着肚子笑了起来。
“你？带回来充饥？体内一丝恶兽气息都没有的家伙，居然声称这一切是自己做的？”
“我见这肉诡异，就没吃，只是送给他们，这样有什么不对吗？”
“好好好，你对你对你对。”
白柒突然止住笑，指尖寒光一闪，直抵阿牛咽喉。
“你们以为编个故事就能蒙混过关？还是说以为我们是傻子？要想知道真相，大不了搜魂便可。”
听到“搜魂”两个字，阿公顿时面如死灰，身子瘫软在地。
阿牛却纹丝未动，目光直视白柒，声音低沉却清晰。
“反正这一切，不过是借口罢了，说到底，我们没法反抗，生死还不是你们一念之间？”
“额，你...”
本来都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但没想到这番义正词严的话，居然让对方说不出话来。
瞧见白柒古怪的神色，他不由得也愣住了。
而匍匐在地的阿公发现没了动静，颤抖着抬起头，却被一股气劲削去了耳朵。
霎时间，鲜血顺着阿公的鬓角滑落，他疼得死去活来，在地上不停地打滚，试图减缓痛楚。
“白柒，你在做什么？”
空灵的嗓音，自天际传来，下一刻，再次出现几道身影，径直御空而落。
乍一看都是白衣，且女子居多。
阿牛发现那在天泉山上帮了自己的女子也在其中。
“嘿嘿，姐，我这不是逗他玩吗。”
方才还杀气腾腾的白柒，此刻却嬉皮笑脸，挠了挠头。
“逗他玩？”为首的白衣女子眉梢微蹙，眸光如霜。
“搜魂之术岂同儿戏？恶兽之事，不是早有定论，何必拿这个吓唬人？”
“没吓人，就是逗逗他。”
说着，白柒一脸无辜地指向阿牛。
“看着这张脸，我就会想起那小子。”
“哼，退回来。”
“哦。”
为首的白衣女子一声轻斥，白柒便老老实实地退到了她的身旁，不敢言语。
“啊，啊，啊，好疼，好疼。”
撕心裂肺的惨叫在山谷间回荡，阿公捂着血流不止的耳朵，泪水混着血水滑落，染红了胸前的泥土。
见状，阿牛握紧了双拳，怒目而视。
可奇怪的是，对方却并未动怒，反而都报以微笑。
“你们是谁，怎么这么歹毒！阿公做错了什么！”
为首的女子并未直接回应，而是和善地摇了摇头，踱步来到了阿公面前，眼神瞬间变得凛冽无比。
“豢养恶兽，同化人族，这算不算？”
十二个字，字字如刀，割得阿公喉头一紧。
他浑身剧烈颤抖，瞳孔骤缩，顾不得剧烈的痛楚，不停地解释。
“不是我，我们......都只是吃了......他带回村......里的鱼肉，我们不......知道那是恶兽！”
听到这话，阿牛顿时沉默了。
不管女子的话是真是假，他还是愿意为了海叶村硬顶上去。
可如今阿公这般将什么都推到自己身上，他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女子一言不发，好似早已洞悉了全部的真相，素手轻点，一缕气劲没入阿公体内。
阿公顿时停止了哀号，双目圆睁，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做完这一切，女子不再搭理，转身望向阿牛，张开手掌。
“这是你村子里人都在吃的鱼肉对吗？”
一块布满了血渍的腐肉，正漂浮在掌心。
阿牛点了点头，尽管已经腐烂，可那股腥臭味，他永远不会忘。
女子指尖轻捻，腐肉瞬间化作灰烬，她眸光微闪，忽而冷笑。
“这肉里是你们口中的那‘丑鱼’不假，可那丑鱼是谁，你可知道？”
“那丑鱼本是无尽海残存的恶兽，可随着前不久某些人的努力，其实已经被消灭掉了大半，那为何你们有源源不断的丑鱼供给呢？”
“因为有人在暗中豢养。”
闻言，阿牛沉默不语。
此刻，他突然发现，阿公似乎还隐藏了许多真相没告诉自己。
“至于豢养的方法也很简单。”
“拿活人喂养。”
女子话刚说出口，有声音自村口传来，一道身影闯入了视线。
阿牛一惊，他发现竟然是阿水叔。
此刻的阿水叔浑身湿透，神色黯然，眼中满是自嘲与决绝。
而在阿水出现的一瞬间，阿公的身体猛地一颤，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阿水叔，你……”阿牛话未出口，便被女子抬手制止。
“你身上的气息，已经到了临界点。”
阿水闻言，无奈地一笑。
“所以我选择站出来，希望你们杀了我，还有他们。”
他抬手指向身后。
阿牛浑身一震，顺着阿水的手指望去，那是海叶村的方向。
“阿水叔...”
“阿牛，在救起你的那天，我曾想过，或许你的出现能阻止这一切，毕竟没有一个普通人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无尽海中。”
话落，阿水的目光扫过众人。
“可我错了，从我们同意那件事起，就已经回不了头了。”
“如今我别无他求，只希望你与阿枝她们娘俩能活下去。
毕竟，整个村子唯有你们未沾染上这一切。”
阿水的声音逐渐颤抖，他的脸色无比怪异，似乎在忍受着什么，却还是坚持跪了下来。
“仙人，请留他们一命，他们和我们不同，还有希望！”
一道白光闪过，白柒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阿水身前，看着他缓缓倒下的身躯。
长剑入鞘，只留下一句话，回荡在此处。
“他，不叫阿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