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帝国历 “宸域” 元年九月二十五日,午后的阳光斜斜洒在德玛拉大陆福斯特瑞王都的石板路上,却未添几分暖意。
从王都外城的钟楼远眺,尖顶林立的异国建筑如锯齿般划破天际,红砖墙面上爬满的枯黄藤蔓,衬得街角那座飞檐翘角的天明帝国大使馆格外醒目 —— 那抹熟悉的朱红,在满是哥特式穹顶的街区里,像一方被绷紧的印章。
顺着使馆所在的林荫道走近,空气里的闲适感渐渐淡去。往日里常在此处驻足叫卖的水果摊贩不见踪影,零星路过的行人也都加快了脚步,目光掠过使馆院墙时便迅速收回,仿佛那扇紧闭的朱红大门旁,有无形的张力在蔓延。
院墙比寻常使馆高出半丈,墙头上原本仅作装饰的铜铃,此刻每隔三步便悬着一枚,风一吹过,铃响短促而急促,全无往日的悠扬。
到了使馆门前,紧张感愈发浓烈。两尊汉白玉石狮依旧蹲守门侧,可石狮旁的守卫已从往日的两人增至六人,皆身着天明帝国的玄色劲装,腰佩长刀,肩挎短铳 —— 这般火器与冷兵器兼备的配置,在和平时期的使馆守卫中极为罕见。
守卫们站姿笔挺如松,双手按在刀柄上,目光锐利如鹰,扫过每一个从街角经过的身影,连空中掠过的鸽群,都引得他们下意识抬眼注视。
偶尔有使馆的文书人员进出,也需经守卫仔细核对令牌,确认无误后,大门才会向内拉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且门后始终站着两名手按铳机的守卫,直至人员完全进入或离开,大门便立刻闭合,连一丝缝隙都不留。
院墙内侧的箭楼上,隐约能看到黑色的铳口探出,与墙外的守卫形成呼应,将整座使馆裹进了一张无形的戒备之网,连午后的风穿过使馆内的桂树,都似带着几分紧绷的凉意。
天明帝国驻福斯特瑞王国王都大使馆内,气氛早已因大使高玉昕的病情紧绷到极致。
这位帝国派驻的最高官员近来病重垂危,已到几乎无法处理政务的地步;偏偏此时王都内流言蜚语四起,各种揣测如野草般疯长,使馆为防事态失控,只得如临大敌般紧闭门户,拒绝一切外人探视,只静静等候帝国派遣的监察官团队到来,盼着能借这股力量稳住局面。
不多时,一阵车轮碾压石板的闷响从南边街道传来,打破了使馆周边的沉寂。只见一队黑色马车裹挟着烟尘疾驰而来,车轮卷起路边的枯黄落叶,在空气中划出几道转瞬即逝的弧线。
马车前后簇拥着百名护卫,他们身着锃亮铠甲,腰悬锋利战刀,肩头还斜挎着外交部新近配发的护卫火枪 —— 冷硬的金属光泽与肃整的队列相衬,让每一名护卫都显得威风凛凛,周身萦绕的杀气更是扑面而来,连过往行人都下意识退到街角,不敢靠近这队气势迫人的队伍。
车队刚在使馆朱红大门前停稳,门内便快步走出一人,正是使馆副官林彦。自从帝国决定派遣监察官前来彻查高玉昕之事,他便收到了内阁发来的电文,早已算准今日是监察官团队抵达的日子,故而一早就带着人在门前等候,此刻见车队到来,立刻迎了上去。
只见为首的两辆马车上分别走下一男一女,林彦心中一凛,知道这定是正使文君奂与副使楚馨予两位监察官,忙快步上前躬身施礼,声音恭敬:“下官使馆副官林彦,恭迎两位监察官大人!”
“林副官不必多礼。” 文君奂抬手虚扶,目光扫过使馆紧闭的大门,开门见山地问道,“高大人如今在何处?病情如何?”
“回大人,高大人卧病不起,此刻正在使馆内的病榻上静养。” 林彦依旧保持着恭谨的姿态,抬头请示,“两位大人是否现在就过去查看?”
这些日子,林彦可谓是食不甘味,寝不安席,不知道哪里就突然冒出了该死的流言蜚语,不仅将高玉昕大人吓得生了一场大病,以至于卧床不能视事,就连局势都被搅得一团乱,王都的各方势力仿佛一夜之间都变得不安分起来,若不是林彦勉力维持,此刻福斯特瑞王国的局面还不知道会变得如何糜烂。
文君奂的声音适时打断了林彦的思虑:“你带路吧,我们这就去探视高大人的病情。”
林彦猛地回过神,忙躬身应道:“遵命!大人请跟我来!” 他转身朝门内挥手,两名护卫立刻上前,沉重的朱红大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使馆内的护卫见林彦领着两人走来,纷纷挺直脊背,手按刀柄,目光恭谨却不失警惕;几名低头整理文书的工作人员也停下动作,偷偷抬眼打量,见文君奂身着锦袍、气度沉稳,楚馨予白衣素雅却眼神锐利,又慌忙低下头去。
一行人很快来到高玉昕的卧房外,林彦轻推房门。屋内立刻飘出浓郁的苦药味,混合着淡淡的檀香。房间陈设简洁,榻边立着一架铜制药罐,炭炉里的余火还在微微发热;淡青色的纱幔垂在榻沿,榻旁的矮几上放着一本摊开的文书,墨迹半干,想来是高玉昕病发前还在处理公务。
卧榻之上,高玉昕双目紧闭,面色蜡黄如金纸,嘴唇干裂,胸口微弱起伏,气息细若游丝。文君奂眉头微蹙,心中暗忖:“看这模样,病势竟如此沉重,看来这流言对他的打击着实不小。”
楚馨予眼神微凝,悄悄打量着房间角落,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林彦则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脸上满是担忧,他不知道高玉昕这病情如此严重,还能够坚持多久。
文君奂的目光在病榻上的高玉昕身上停留片刻,又绕着房间缓缓踱了两步 —— 鼻尖萦绕的浓重药气让他微微蹙眉,随即停下脚步看向林彦:“房内的药气太重了,偶尔也该开开窗通通风。对了,医生怎么说?”
“唉,回文大人……” 林彦垂着肩,语气里满是无奈,“医生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说是急火攻心,开了几副安神汤药。可高大人服下后不仅不见好转,病情反倒愈发沉重,如今连睁眼的力气都快没了!” 话音落,他头垂得更低,指尖无意识攥紧了衣摆,一股难以言说的心酸瞬间涌上来,攥得他心口发紧,再难说出半个字。
一直静立在旁的楚馨予见他这般沮丧,柔声开口劝慰:“林副官不必过于忧心。以我看,高大人这病怕是心病 —— 我与文大人此来,就是为了彻查流言背后的真相。等事情水落石出,没有了心头牵挂,高大人的身子定然能慢慢痊愈。”
林彦闻言猛地抬头,眼底还带着未散的红意,望着楚馨予时,紧绷的神色稍稍舒缓,勉强牵起一丝笑容:“多谢副使大人宽解!下官明白,往后两位大人尽管吩咐,但凡用得上我的地方,下官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几人正说着话,病榻上的高玉昕忽然有了动静 —— 他僵硬的身体微微翻动,原本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眼白上布满血丝,手指还微微颤抖着,艰难地指向文君奂,嘴唇翕动着吐出断续的字眼:“元... 元通... 元... 通...” 每一个字都声如断丝,虚弱得几乎微不可闻。
“高大人!” 林彦最先反应过来,脚步都带了慌,急忙扑到病榻边,伸手想探他的脉搏,却又怕惊扰了他,指尖悬在半空迟迟不敢落下。
文君奂也心头猛地一跳,方才的镇定全然散去,一步跨到病榻前蹲下身子,耳朵几乎贴到高玉昕唇边,仔细捕捉那微弱的声音。听到 “元通” 二字,他眉峰紧蹙,暗自惊诧:“难道他说的是元通道人?这案子竟还牵扯到此人?”
“快!快去喊医生来!” 楚馨予此刻也没了往日的从容,转身朝着门外疾声喊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守在门外的护卫闻言,不敢耽搁,脚步踉跄着往侧院的医馆方向跑去。
使馆内的几名书办和官员听到房内的动静,也纷纷围到房门前探头探脑,想看看里面发生了什么。文君奂的护卫见状,立刻上前一步拦住,沉声道:“无关人等不得靠近,都退开!”
就在众人一阵慌乱之际,高玉昕却是大叫一声,翻了个身平躺床上,一丝气息皆无,竟然眼见竟是气绝身亡了。
“高玉昕死了!?”
当这则消息传入福斯特瑞王国首相休德鲁哈德的府邸时,他惊得猛地起身,脸色骤然变得难看如放血的猪肝,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关于 “高玉昕欲要更进一步” 的流言,虽说是由他的情妇露丝最先透露,却是他刻意让人散播出去的。他本打着如意算盘:借这则流言试探各方势力的反应,查清此事真伪,再决定自己在这场可能爆发的变局中该如何布局行事。
可他万万没料到,事情竟彻底脱离了掌控 —— 不仅局势朝着他无力驾驭的方向狂奔,高玉昕更被流言吓得一病不起。如今许多政务没了高玉昕的协助根本推进不了,反倒让他近来愈发手足无措,日子过得一团糟。
而现在,高玉昕居然死了。
休德鲁哈德只觉浑身力气骤然被抽干,像具被掏空灵魂的躯壳般失魂落魄。他踉跄着瘫坐在床榻上,双眼空洞无神地望着窗外,原本盘算好的所有计划尽数崩塌,整个人彻底没了头绪,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天明帝国大使馆的正厅被改作灵堂,朱红梁柱裹着素白幔布,檐下悬着的黑纱垂至地面,风从半开的窗缝钻进来,黑纱便轻轻晃,像凝住的愁绪。
厅中央摆着紫檀木灵位,“天明帝国驻福斯特瑞大使高公玉昕之位” 的鎏金字迹,在两支白烛的光晕里泛着冷光。灵位前的供桌上,放着三碟素点心、一壶凉透的茶,还有一束刚摘的白菊,花瓣上还沾着晨露。
棺椁停在灵位后,盖着帝国使馆特制的藏青缎面,边角绣着暗金色的龙纹。几名使馆吏员垂手立在两侧,眼眶通红,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玄色护卫守在厅门两侧,腰间长刀未出鞘,却比往日更显肃穆,将无关人等拦在厅外,只留灵堂里的寂静与烛火噼啪声。
文君奂坐在厅堂一角,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转头看向楚馨予,眉头拧成一道深纹:“事已至此,高大人已死,但这案子我们还得查下去。”
楚馨予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素色绢帕,轻轻擦了擦手,走到文君奂身侧,压低声音接话:“文大人,可是有什么头绪?难道是...元通?” 见文君奂颔首,她继续道,“咱们还是先给陛下和内阁发报:一是禀明高大人死讯,二是请旨选任新大使人选,三是得提一句查案方向 —— 毕竟元通是帝国的宣教使,牵涉其中,需让中枢有个底。”
“正是这个理。” 文君奂抬手捋了捋颌下花白的胡须,目光扫过高玉昕的灵位,语气沉缓。
楚馨予想了想,继续说道:“说到元通,我倒有个疑问,他身为宣教使,本应只管宗教事务,为何会给陛下递关于高大人的密折?密折里说高大人‘行事逾矩’,可言辞含糊,会不会...?”
文君奂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望着院外值守的护卫 —— 那些玄色身影正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连檐角的铜铃被风吹响,都引得他们侧目。
他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你问到点子上了。元通敢递密折,要么是真发现了高大人的问题,要么就是听信了别人的话。以我对高玉昕此人的了解,不像是一个图求非分恩荣的人...要么是元通的密折逼得他急火攻心,要么...”
二人正在谈论此事的蹊跷,突然有护卫前来禀报,说是福斯特瑞王国财务大臣巴里斯瑞尔前来吊唁,文君奂与楚馨予二人急忙出了使馆前来迎接,待见礼已毕,将巴里斯瑞尔请进灵堂之内,吊唁之后,巴里斯瑞尔对文君奂说道:“没有想到高大人居然...,没有他的帮助,王国的政务恐怕都会陷入停滞...”
“巴里斯阁下言重了,贵国的政务还是要靠首相大人,和您这样的内阁大臣们才是,我们天明帝国也只是协助而已。”文君奂尚未答话,楚馨予却是在一边接口说道。
她是外交部的官员,对于外交的敏感程度自然不是文君奂可比,她听巴里斯所说,若是落到有心人耳中,便有天国操控他国内政之嫌,故而她才有这样一番说辞。
“您不知道我们的情况,首相大人的能力有所不足,很多事务...”巴里斯大概觉得自己对并不熟悉的文君奂两人说的多了,便住了嘴,只是尴尬的摆了摆手,便要告辞。
文君奂听闻巴里斯的话语,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问道:“巴里斯阁下,请问高大人与贵国首相大人的关系如何?”
巴里斯不曾多想,随口说道:“首相如果不是有高大人全力的支持,怎么能够住进首相府内,他们是很要好的朋友!”说罢,摇了摇头,转身而去。
文君奂与楚馨予互相看了一眼,陷入了沉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