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临深意识再度清醒时，还带着几分昏沉，只觉浑身被一片温热的水域包裹着，四肢绵软得提不起力气。
周遭的声音像是隔了一堵无形的墙，模糊又遥远，任凭他凝神去听，也只能捕捉到零星动静，辨不真切。
他下意识皱了皱眉头，试着睁眼，眼前却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漆黑。
多年历练出的警惕瞬间涌上心头，他当即凝神，神识从体内探了出去。
可下一瞬，钻心的灼痛骤然席卷全身，像是被刀刮、被火燎一般，皮肉都似要撕裂开来。
绍临深心头一惊，慌忙收回神识，那股力量骤然回撤，连带包裹着他的水域都泛起涟漪，猛地晃动了几下。
“啊——”
一道女子隐忍的痛呼声刚透过腹壁传入耳中，绍临深周身便自发溢出一层柔和的功德之光，缓缓萦绕在他周遭，一点点修复着刚才神识冲击带来的细微伤势。
恰在这时，几道关切又急切的声音接连传来：
“婉娘，你怎么了？可是肚子不舒服？”
“来人呐，快请大夫！”
“许是累着了，你们都别围着，快扶她到榻上歇会儿。”
被叫做“婉娘”的女子似乎没什么力气拒绝，很快就被左右两人搀扶着起身。
绍临深能清晰感受到身体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幅度不大，却足够让他确认所处的环境。
哪怕方才神识探出不过一瞬，他也已彻底摸清了处境。
自己这回竟成了腹中胎儿，还在亲娘肚子里待着，看这肉身的发育情况，怀胎该有九个月了。
难怪这具娇嫩的躯体承受不住他原本的神识力量，方才若是执意探查，怕是早已胎死腹中，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他才刚在心中平复心绪，外头又有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是一道略显苍老的男声，带着几分恳切，哀求道：
“婉儿，你从小到大，爹待你向来如珠似宝，事事都替你筹谋妥当，连夫君都是精挑细选的如意人。
爹这辈子没求过你，今日就求你这一次，为了乔家，你就应了吧！”
话音刚落，绍临深便觉一阵剧烈晃动，感受到这辈子的娘亲心绪激荡，连带着腹部都收紧了几分。
“爹！您这是折煞女儿了！”
外头，乔婉慌忙伸手去拦要下跪的父亲，声音带着几分慌乱。
“要跪也是女儿给您跪，您快起身！”
乔老爷眼中闪过一丝喜色，连忙追问：“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乔婉别开视线，下意识捂着肚子，语气坚定地拒绝：
“请恕女儿不孝，此事女儿不能答应。”
“这孩子是我怀胎数月的骨肉，血脉相连，我如何能忍心让我们母子分离？
况且此事若是被夫君知道，非但我与他夫妻离心，绍、乔两家也将反目成仇，得不偿失。”
可她话音刚落，绍临深就听见两声清晰的膝盖砸在地上的声响，沉闷又刺耳。
大厅内，乔婉豁然起身，眉头紧蹙，语气带着几分不满：
“大哥大嫂，你们这是作甚？竟用这种方式逼迫妹妹不成？”
乔家大哥沉声道：“五妹，大哥知道这事让你为难，可你也是乔家人，总得为一家老小考虑。
我乔家是商户出身，虽能挣些银票，吃穿不愁，却终究低人一等。若无靠山，便如风中浮萍，任人宰割啊。”
乔家大嫂拉着乔婉的手附和：“你哥哥说得对，并非我们贪心，实在是情非得已。”
“大哥大嫂说的是什么话！”
乔婉当即反驳，“自我嫁入绍家，有夫君在，这巨洋城内何人不给乔家几分颜面？
等日后，夫君得中进士，前程更是不可限量，到时候乔家还愁没有依靠吗？”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乔老爷沉声打断，“有你在，绍家或许能庇佑乔家一时，可这般庇佑能维持多久？”
“一代归一代，等你和五女婿年迈，下一辈还能保证继续护着乔家吗？人总得自己立起来才行。”
“婉儿，你也是乔家的人，就不能为爹着想一二？”
他语重心长地补充：
“你若应下，爹向你保证。定让你大哥大嫂待待你腹中孩儿视如己出，绝不受委屈。
况且你前头已有一子，不过是……换与我乔家罢了。”
“此事太过荒谬！”
乔婉看向乔老爷，不顾对方沉黑的神色，板着脸道：
“这些话休要再提，女儿就当没说过。我身子不适，先回屋歇着了。”
她作势要走，屏风后却走出一人，拐杖在地上一点，发出沉闷的声响：“婉丫头，且慢！”
乔婉止步回头，看着从屏风后走出的老太太和嫡母，行礼后便默不作声。
老太太叹了口气，开口许诺：“你若应下此事，祖母做主，让你姨娘的牌位抬进祠堂，得乔家世代香火供奉。”
乔婉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向老太太，目光又扫过一旁扶着老太太的嫡母。
见她虽不曾开口，可那红着的眼眶，显然是事先就知道此事，如今不反对，便是默认了。
乔婉此刻倒是真的犹豫了。
她原是庶女，当初乔家不过是看好丈夫绍修然的潜力，赌他日后能有出息，才将她嫁了过去。
不想丈夫果真争气，短短几年先是考中举人，如今又已进京准备春闱。
而她也借着这股势头夫荣妻贵，被记在了嫡母名下。
可惜她姨娘前些年便病逝了，没能看到她今日的光景，这一直是乔婉心中的一大遗憾。
若是……若是能让姨娘入祠堂受香火，也算是全了这份母女情分。
见她神色松动，乔大哥连忙凑近几步，拍着心口接连保证：
“五妹，你放心，不论你腹中是儿是女，我们都当作亲生孩子对待，绝不让其受半点委屈！”
乔婉回过神，看向他道：
“大哥想移花接木，将小侄儿换到我身边，可曾想过前些时日洗三、满月宴，绍家都曾来人，早已见过那孩子的模样，如今如何替代？”
乔大嫂忙不迭解释：“妹妹有所不知，先前那孩子只是找来的下人之子，不过是应付场面的。
你真正的小侄儿因生来体弱，一直不曾出来见风，模样也比寻常两月大的孩子瘦小些。
只要妹妹在娘家坐月子，咱们神不知鬼不觉，定能瞒天过海！”
乔婉闻言，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冲头顶，她看向神色心虚的乔老爷和大哥，冷声道：
“看来，你们早就做了全盘打算。想来当初那些大夫说我胎位不正，劝我回娘家静养，也是你们事先商量好的圈套！”
乔老爷被她说得脸上无光，张了张嘴，终究还是转头看向了自己的老娘，想让她拿主意。
老太太暗中叹了口气，又瞥了眼一旁的大孙媳妇，沉声道：
“婉丫头！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若肯应，宜早不宜迟，让稳婆看看，让腹中小家伙早些出来吧。”
话落，大厅陷入一片死寂。
绍临深在肚子里听了一出好戏，默默从嘴里吐出一口羊水，开始梳理这世界的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