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项羽震惊的眼神,一字一顿地说:“记住,羌人,是我们复仇的工具,必要时,是可以舍弃的炮灰!他们的死活,与我们楚军的存续和复仇大业相比,孰轻孰重?”
项羽彻底沉默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变得如此陌生、如此冷酷决绝的易小川,心中涌起一股寒意,但同时又不得不承认,这是目前最符合现实、最能保障楚军利益的做法。乱世的生存法则,就是如此赤裸和残酷。
易小川拍了拍项羽的肩膀,语气缓和了一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所以,我们也要做好准备。你率三万楚军,做出积极备战的姿态,但真正出兵时,必须谨慎,视前方战况而定。若羌人势如破竹,高要确死,我们便全力出击,瓜分胜利果实。若羌人陷入苦战,甚至出现伏兵,高要很可能现身指挥……那我们立刻停止前进,甚至……伺机后撤,保存实力,另图他策。”
“至于对羌人的承诺……” 易小川冷笑一声,“那是在我们共赢的前提下。如果他们自己没用,打不下咸阳,甚至损失惨重,那所谓的瓜分,自然也就不作数了。乱世之中,实力,才是履行承诺的唯一保障。”
项羽久久无言。他望着帐外苍凉的天空,心中充满了巨大的矛盾。一方面,他对易小川的毒计感到不适,这与他的英雄准则相悖;另一方面,残酷的现实又逼迫他必须接受这种不择手段的生存方式。复仇的火焰,和保存楚地最后火种的责任,最终压倒了他内心的挣扎。
他沉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干涩:“就……依你之计。”
对于项羽来说,项氏一族骄傲,源于血脉,刻入骨髓。身为楚国项氏之后,力能扛鼎、气压万夫的西楚霸王,何曾想过有一天,竟要倚仗那些被中原视作“化外蛮夷”的羌人?
与异族合作,瓜分华夏故土?这念头本身,就如同毒刺,反复扎刺着他那颗高傲的心。每当他想起易小川与羌族首领俄何烧戈歃血为盟的场景,一种强烈的屈辱感便几乎让他窒息。这绝非他想象中的霸业,更非他承诺给江东父老的荣光。
然而,现实是冰冷的枷锁,将他牢牢捆缚,不容他喘息。脑海中不断回响着易小川那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分析:“项羽,我们没有选择……要么放下无谓的骄傲,借力打力,搏一线生机;要么抱着你的骄傲,和这三万最后的楚军一起,在这里悄无声息地腐烂、消亡!”
他痛苦地闭上眼。是的,他没有选择。看似他还占据着三郡之地,但那不过是地图上虚幻的轮廓。连年的征战,尤其是奇袭咸阳的惨败,早已将这三郡的筋骨抽干榨尽。目光所及之处,田园荒芜,闾里萧条。
还能看到的男性,要么是身形单薄、面黄肌瘦,连兵器都握不稳的垂髫童子,要么是鬓发斑白、弯腰驼背,连走路都需倚仗木杖的耄耋老人。真正的壮年男丁,早已化作了垓下周围的累累白骨,或者散落在不知名的荒郊野岭。
那场倾尽全力的奇袭,非但没有敲开咸阳的城门,反而将楚军最后一点锐气和心气彻底打没了。将士们虽然依旧服从他的命令,但眼神中再也看不到破釜沉舟时的炽热,只剩下麻木的疲惫和深藏的恐惧。他们如同一群受伤的狼,舔舐着伤口,对未知的前路充满了茫然。
反观他的死敌高要……项羽的拳头骤然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据探马回报,咸阳虽也受损,但根基未动。高要掌控着广袤的关中平原、巴蜀天府之国,拥有庞大的人口和资源。如果他愿意,甚至可以不择手段,强行征募,三个月内拉出一支五十万人的军队也绝非不可能!
五十万!这个数字像一座大山,压得项羽喘不过气。他项羽就算现在砸锅卖铁,将三郡之地刮地三尺,又能征到多少兵?一万?两万?而且必然是老弱病残,与送死何异?
更让他心力交瘁的是内部日益尖锐的矛盾。易小川带来的红薯和土豆,最初确实缓解了军粮危机,甚至一度让百姓以为找到了生路。但久而久之,恶果显现。这两种作物高产,却难以长期作为主食。
缺乏其他谷物、蔬菜的搭配,导致三郡之内大面积出现了营养不良之症。百姓面有菜色,腹胀、腹泻、夜盲者比比皆是,疫病也开始在体弱的人群中滋生蔓延。生存的艰难,转化为了对楚军政权最直接的怨恨。
“都是项王非要种这些鬼东西!”
“当兵的打不过人家,却让我们跟着受这等罪!”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还不如让南境军打过来算了!”
此类怨言,通过各种渠道,不断传入项羽耳中。他知道,民变就像干燥草原上的火星,只需要一个微小的契机,就可能燃起燎原大火,将他和他最后的立足之地彻底吞噬。他空有拔山之力,却无法让土地瞬间长出稻麦,无法让生病的百姓立刻康复,更无法平息那日益沸腾的民怨。
正是在这种内外交困、几乎陷入绝境的背景下,易小川那借羌兵为矛,视情况而动的计策,尽管充满了背信弃义的味道,显得如此不道德,却成了黑暗中唯一可见的、扭曲的路径。
项羽内心挣扎万千,他鄙视这种手段,但他更清楚,如果连这最后一搏的机会都放弃,等待他的,只能是坐以待毙。他的骄傲,在残酷的生存现实面前,不得不一次次低头。这种被迫的妥协,比任何战场上的伤痛都更让他感到痛苦和屈辱。
与此同时,咸阳宫阙,深似海。
相较于项羽在北地的风沙与困顿中的挣扎,咸阳内的争斗则在无声的暗流中进行得更加诡谲。高要端坐于密室之中,指尖轻轻敲打着面前堆积如山的密报,烛光映照着他那张愈发深沉难测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