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偿还
“可若是代价是要失去你们”，沈骏愧得抬不起头，泪水大颗大颗的掉落在地，肩膀止不住在颤抖，哽咽道：“我宁愿……宁愿……”
话到了唇边，他却怎么都开不了口，他深知自己的父母，光是为了给自己未来铺路就倾尽了所有，所以他不敢辜负。
可若代价是还要再搭上他们的性命，沈骏也无法接受。
“骏儿，你起来”，沈承运费劲力气伸出了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抚，说道：“我们为父为母，无一不是为了孩子，你是我儿，更是无师之巅的少主。可这世间却没有永久的太平，在人魔神共生的环境下，便总有动乱，这也是我们始料未及，避无可避之事。”
沈骏心中的伤痛仍旧无法缓解，可他也不想叫父亲为难，他吸了吸鼻子，最后还是乖乖站了起来，坐到了床榻边。
在这一月不到的时间里，沈承运肉眼可见了老了许多，墨发间甚至还生了好几簇青丝，铁青的脸上，遍布了许多从前没有的细纹。
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股浓厚的病态，他眼里没有了光，母亲的离世必然也会给他带来极重的伤害，可他却为了不让自己难过，强忍着一言不发。
“尘儿呢？”沈承运微仰起头，问道：“找到尘儿了吗？”
“没有”，眼帘微垂，沈骏无力的摇了摇头，解释道：“但大公子说，他极有可能是去找周云之复仇了。”
“啊？这……”，沈承运双眸微睁，随后又蹙起了眉头，问道：“你怎么不拦着点？才经历了一场生死殊搏，能活下来，他定然身负重伤，你说你，你怎么就把他留在那了？”
一看到沈承运这般忧心他的状况，沈骏就心如刀割，他有千万个不明白，不理解，可身边的人似乎都非常在意他。
在意到，父母摁着他的头让他向着沈钰，在意到，寒川为了他对自己大打出手，在意到，一旦他有事，那些同辈的公子们全都一窝蜂。不分青红皂白的向着他。
“非是我不让他走”，沈骏咬碎了牙，解释道：“他要留，我亦拦不住。”
而自己父亲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向自己询问他的状况，而对于为了他而牺牲了的母亲，他一概闭口不提。
“为父知道你或许心里不好受”，沈承运也不知该怎么与他解释，可那是对大哥的亏欠，对侄儿的亏欠，他放柔了语调，试探性的说道：“可他是你亲哥，在未来，为父亦指望你们兄弟俩能相互扶持。”
“嗯”，沈骏已经不想反驳了，他累了，在这世上，像是没有人会懂他，没人能理解他的感受，他沉重的应了一声，说道：“知道了，您好好休息。”
这二十年来，所有的反驳与争斗，从来都是以他妥协低头为结束，无法理解，他永远都无法理解。就算大伯之死与父亲有关，可这么多年的偏袒与宠爱，难道还不得已偿还吗？
沈骏不觉得自己自私，他只觉得他们都疯了，全都疯了……
后来那几日里，沈骏依旧闷闷不乐的，但比起最初，状态已然好了许多，起码他不会在把自己闷在房间里一整日，为了沈承运，他也得起身出门探望。
而在他不断解释自己已经没事了之后，寒河也来的次数也终是少了些，川乌那边一直也没传来什么消息。
不记得又过了多久，好不容易等来了消息，可话还没听完，消息中的主角便已然归来。
“此次讨伐大获全胜，无尽门内一个活口都没留下”，来报信的门生对沈骏说道：“所有的傀儡，门生，包括罪魁祸首周云之全都死了。”
“死了就好”，沈骏听了之后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他颔了颔首，又问道：“那大公子他们，是否已在归来的路上了？”
毕竟无论结果如何，无论是谁死，都换不回无师之巅的往昔，也换不回他的母亲瑜箐，所以沈骏对如今的状况淡然处之。
“对，此次讨伐结束后，各大门派便当即解散，但……”，说到这里，这位门生忽然面露踌躇之色，静默片刻后，他又接着说道：“但是听说无尽门内所有的人，在各大门派攻破无尽门的大门前，就已经死了。”
“在他们进入前就死了？”闻言沈骏立马蹙起了眉头，感到一丝古怪，立马又问道：“那他们这次讨伐，岂非就只处理了邪祟。”
“正是如此”，毕竟杀了这些人的那位，是沈骏的堂兄，再加上先前他与自家二少主打那一场，闹得沸沸扬扬，所以门生的神色非常踌躇不定，但估摸着此事如今已然天下皆知，所以他没必要隐瞒，于是便说道：“而无尽门内所有人皆死于一人之手，此人便是……便是沈大公子。”
呼吸一滞，沈骏蓦地睁大了眼眸，脸色当场白了下来，可他会惊讶至此，并不是因为门生所带来的消息，而是因为他说的这个人，此刻拄着一根陌生的竹竿，正朝着自己缓缓行来。
“沈，沈少主？”见他如此愣怔，门生以为自己真的把他吓到了，当即有些不知所措，他试探性的问道：“你，你这是怎么了？”
“你……”，心如擂鼓，掌心盗汗，头皮阵阵发麻，沈骏没法形容他如今的感受，眼看着沈钰即将来到自己面前，他僵硬的张了张口，说道：“你回来了。”
“什……沈”，门生一回头，吓得他双腿发软，差点就要跪下，他赶忙正了正神色，躬身行礼，说道：“沈大公子。”
“嗯”，沈钰应了那位门生一声，随后便抬起头，看向沈骏，问道：“伯父醒了吗？”
“醒了”，没料到两人的见面会这么突然，沈骏的眼眸里漾着细碎恐慌的光，眼帘微颤，他立马问道：“你这些日子都去哪了？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他问的像是废话，沈钰如今身上穿着一身如墨如夜的黑色宽袖长袍，手里拿着一根同样通体漆黑，令人感到阵阵不适的竹竿，脖颈上还有一道不深不浅的剑伤。
明明他还如先前般清瘦，长相更是别无二致，而两人不过是一月未见罢了，可他却感觉沈钰好像也变了，至于是哪变了，他又说不上来。
“我没事”，不是冷淡，但没有任何情绪，又像是十分坦然，沈钰轻描淡写的解释道：“做了些想做的事罢了，事已了结，我便回来了。”
沈骏张了张口，喉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那些关心安抚慰问的话，全都被他坦然的态度给堵死，他甚至完全不知该怎么面对沈钰。
经过这些时日的思考，他虽不能理解父母对他的极度偏宠，可他也明白此事不完全是沈钰的错。而在自己带着重伤的父亲离开，选择当逃兵时，是他毅然决然的转过了头，拼死将自己母亲的尸体带了回来。
说难听点，若是没有他，只怕……
“怎么不说话？”沈钰又问了一遍：“伯父在哪？”
“在，在……”，发觉两人的氛围不太对劲，于是门生主动说道：“弟子带公子前去吧，公子请随我来。”
门生立马调转了方向，对沈钰做了个请的手势，见状他颔了颔首，随后又对沈骏轻飘飘的说道：“走了。”
沈骏仍旧没有做声，眼看着门生领着他走进了沈承运所住的地方，而他此刻倚靠在床上，另一位门生服侍他刚好饮完了药。
见沈钰朝他走了过去，一开始他还没认出来，可当他认出面前之人之后，当即就红了眼眶，激动得他差点就要起身，说道：“尘儿，你！”
“您身上有伤”，沈钰赶忙来到床榻边制止了他，两位门生识相的退了出去，沈钰温声提醒道：“还是不要乱动为好。”
“尘儿，你没事”，泪水溢出了眼眶，沈承运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一时间竟看不出他到底是哭还是笑，他赶忙抓住了沈钰的手，肌肤相触的那一瞬，他才相信这不是梦，感慨道：“你终于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沈钰浅浅的笑了笑，往昔那些轻佻的嬉皮笑脸，已然不复存在，他笑的坦然，笑得像是在安慰，他温声道：“来接您与涧渂回家。”
“好，好啊”，沈承运抬手擦了脸颊上的泪，又抓回了他的手，重重拍了拍他的手背，沉声道：“咱们回家，咱们一起回家。”
见状，沈骏不动声色的退了出去，他朝着那两名门生离去的方向快步追了过去，直至见到了他们的身影，沈骏立马说道：“二位请留步。”
“沈少主”，两人顿住了脚步，回过头，那名来报信的门生问道：“可还有事？”
“适才你话说到一半”，沈骏来到他面前停下，接着问道：“你说无尽门内所有的活口，皆是由沈钰一人所杀？”
“是”，门生颔了颔首，应道：“确实如此。”
“听闻此次讨伐是由无尘之境组织”，讨伐前夕那段时日里，沈骏一直沉浸在悲痛之中，成日混混沌沌，也无心其他事，所以他对这次讨伐所知甚少，也是直到如今，他才有心思去询问状况，“可是因为什么？”
“少主有所不知，那时因忧心你的状况，所以我等不敢多言”，门生立马解释道：“此消息也是沈大公子所带来的，听闻是大公子在除夕夜那日重创了周云之，所以他认为周云之会回无尽门中修养一段时日。也正因为这个消息，所以宗主便联合其他门派一同前往川乌，对周云之进行讨伐。”
重创，杀光了无尽门内所有的活口，包括周淮。
察觉到这其中隐藏着危险的气息，沈骏不自觉的蹙起了眉头，他对门生颔了颔首，说道：“行，我知道了，多谢。”
两人见他没什么事要问了，于是便对他行了一礼，随后转身离去。
撇去别的不说，沈钰到底实力如何，沈骏作为与他自幼一同生长的兄弟，为此他有绝对的话语权。
他的实力或许比自己更甚，但绝不可能做到凭一己之力杀掉这么多人，再加一个会使用冥生咒的周云之，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心中泛起一阵又一阵不安，外界只知晓沈钰出了这么大的风头，未来之路一片光明，但他隐隐察觉到这其中没有这么简单。
等沈骏返回沈承运的住处时，两人正在讨论回无师之巅的事宜。
“若曦还有大公子还没回来”，沈承运对沈钰解释道：“咱们也不急这一时吧。”
“如今无师之巅还有许多地方未修葺”，沈骏不知道他为何这般着急，但他忍不住走了过来，劝解道：“且就算要走，我们也得与寒宗主打声招呼才是。”
“是啊尘儿”，沈承运颔了颔首，也说道：“且你刚从战场上回来，身上还有伤，不如先歇息几日，等伤养好了再走也不迟。如今周云之已死，想来往后不会再有动乱了。”
“嗯，也行”，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沈钰对着沈承运笑了笑，应道：“您如今伤还未好，确实不宜挪动，那我就先回去打点打点，晚些再回来接你们。”
“你要先行回去？”沈骏忍不住蹙起眉头，心中的疑惑再度加重，他问道：“为什么？”
“你也说了无师之巅很多地方还未修葺”，沈钰转过头来解释道：“我先回去帮忙，也好让你们早日回归。”
见状沈承运张了张口，当他正想说些什么时，沈钰却又回过头，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脸，随后说道：“好了，就这么说定了，伯父好好养伤，侄儿就先行一步了。”
随后便起身，帮沈承运掖好了被子，接着便在两人不解与震惊的注视下，转身走了出去。
沈骏当即留下一句，“我去看看他”，随后紧跟着追了出去。
“你等等”，沈骏轻手合上了门，随后转过身，沈钰乖乖停下了脚步，两人对视了一眼，沈骏说道：“我有话与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