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别院的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沈婳床前的软垫上，暖融融的一片。经过几日调养，她脸色已褪去往日的苍白，添了几分莹润的血色，靠在床头时，连眼底的神采都清亮了许多。贴身侍女正为她梳理长发，木梳划过如墨的发丝，留下顺滑的弧度，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百合熏香，取代了前些日子浓重的药味。
“娘娘，今日气色比昨日更好了，太医说再养些时日，便能下床多走动了。”侍女一边说着，一边将梳理好的长发轻轻挽起，插上一支素雅的玉簪。
沈婳抬手抚了抚鬓边的碎发，目光落在窗外——庭院里的海棠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在风中轻轻摇曳，让她忽然想起舒太医。那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用自己的性命换了她与腹中孩子的平安，如今却已长眠地下，再也看不到这春日盛景。想到这里，她眼底的暖意渐渐淡去，多了几分难以掩饰的愧疚，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锦被。
“舒太医的后事，都安排妥当了吗？”沈婳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
“回娘娘，都妥当了。”侍女连忙回话，“按照您的吩咐，选了城外的万安山做墓址，那里背山面水，风水极好。棺木用的是上好的楠木，陪葬的药材与玉器也都已备好，明日便会正式下葬。”
沈婳轻轻点头，心中却依旧难安。舒太医于她，不仅是救命恩人，更是长辈般的存在。他从未言说的守护，最终以性命为代价，这份恩情，她此生都难以偿还。“厚葬是应当的，”她顿了顿，声音又低了几分，“只是舒太医一生行医救人，身后却如此冷清，终究是我亏欠了他。”
侍女见她情绪低落，连忙轻声安慰：“娘娘不必过于自责，舒太医若泉下有知，见您与腹中龙胎平安，定会欣慰的。”
沈婳沉默片刻，目光渐渐变得坚定。她抬眼看向侍女，缓缓开口：“舒太医的弟子沈青州，你可知他如今在何处？”
“回娘娘，沈青州自舒太医去后，便一直守在医署，为舒太医整理医书药方，日夜都不离开。”
“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沈婳轻声感叹，想起那日在密室，沈青州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却依旧强撑着协助舒太医完成救治，眼底多了几分赞许，“舒太医医术高明，沈青州跟着他学了这么久，想来也颇有造诣。你去传我的话，命人将沈青州送到太医院进修，找几位经验丰富的太医好好教导他，务必将舒太医的医术传承下去。”
侍女连忙应下：“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等等，”沈婳叫住她，补充道，“待他学有所成，便调来我身边当差吧。”
侍女点头称是，转身退了出去。暖阁里重新恢复了安静，沈婳靠在床头，目光望向窗外的海棠花，心中的愧疚渐渐被一丝暖意取代。她虽无法回报舒太医的救命之恩，却能护住他的弟子，传承他的医术，这或许是她目前唯一能为舒太医做的事。
阳光渐渐升高，透过窗棂洒在案上的医书的，书页上舒太医留下的批注墨迹未干，仿佛还能看到他伏案书写的身影。
温明月提着绣满兰草的裙摆，一步步踏上通往主院的石阶，银钗上的明珠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映得她眼底的愠色愈发明显。自从她来到别院，她便被安置在别院东侧的偏院，别说见拓跋琛一面，就连送出去的请安帖，也都石沉大海，连半点回音都没有。
“温小姐，主院到了，沈娘娘正在里面休憩。”守在院门口的侍女上前一步，语气恭敬却带着几分疏离，伸手拦下了她的脚步。
温明月攥紧了手中的锦盒，指节微微泛白。她强压下心头的火气，脸上挤出一抹温婉的笑：“我听闻娘娘身子渐愈，特意炖了些燕窝过来，还请姑娘通报一声，就说温明月前来拜见。”
侍女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转身进了院。不多时，便出来回话：“娘娘请您进去。”
温明月深吸一口气，理了理衣袍，昂首挺胸地走了进去。主院的暖阁里，沈婳正靠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捧着一卷书，阳光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榻边守着两名侍女，炭盆里燃着安神的香，连空气中都透着几分安逸。
更让温明月心头一紧的是，暖阁外站着四名身着玄甲的侍卫，腰间佩刀，目光锐利——她昨日便听说，拓跋琛特意调了贴身侍卫过来，日夜守在主院外，着重保护这位娘娘的安危。凭什么？不是说陛下一眼相中了自己吗？
“民女温明月，见过娘娘。”温明月屈膝行礼，声音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僵硬。
沈婳放下书卷，抬眼看向她，目光平静无波：“温小姐不必多礼，坐吧。”
温明月谢过，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将手中的锦盒递了过去：“听闻娘娘刚愈，民女特意炖了燕窝，还请娘娘尝尝。”
侍女接过锦盒，打开后却没有立刻呈给沈婳。温明月看在眼里，心头的火气更盛，却依旧强装镇定：“娘娘如今真是好福气，陛下这般看重，连侍卫都特意调来守护，想来十分爱重于您。”她说着，目光毫不客气的上下打量着她。
沈婳自然听出了她话里的酸涩，却只是淡淡一笑：“陛下一直待人宽厚。温小姐近日在偏院住得还习惯吗？若有什么需要，尽可跟下人说。”
“习惯自然是习惯的，”温明月话锋一转，身子微微前倾，眼神里多了几分锐利，“只是民女实在不解，娘娘一直霸着陛下十分不妥吧。”她故意顿了顿，看着沈婳的眼睛，“陛下喜欢民女，命人把民女接过来。却因为娘娘，连陛下的面都见不到……”
这话里的不满与挑衅，已然毫不掩饰。暖阁里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守在一旁的侍女脸色微变，却不敢多言。
沈婳指尖捻着书卷的页角，听着温明月这番近乎直白的挑衅，唇角那抹淡淡的笑意渐渐淡去。她抬眼看向温明月，目光清冷得像初春未化的雪，明明没有半分怒意，却让暖阁里的空气更冷了几分。
“温小姐说，我‘霸着’陛下？”沈婳缓缓开口，声音依旧轻柔，却字字清晰，“陛下是天下之主，他想去哪里、想见谁，从来由不得旁人干涉。若他想见你，便是我拦着，他也自有办法；若他不愿见，即便我不拦，你也未必能得偿所愿。”
这话像一记无形的巴掌，狠狠扇在温明月脸上。她脸色瞬间白了几分，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她原以为搬出“陛下喜欢自己”的由头，能让沈婳难堪，却没料到对方竟如此直接地戳破——拓跋琛的心意，才是决定一切的关键。
“你胡说！”温明月强撑着反驳，声音却有些发颤，“陛下若不喜欢你，为何会调侍卫守着你？为何会为了你，都不召见我？你不过就是个不知高低的后宫女人，才敢如此放肆！”
“放肆”二字刚出口，守在沈婳身侧的贴身侍女青禾便上前一步，沉声道：“温小姐！请慎言！娘娘什么地位，岂容你这般污蔑！”
温明月被青禾的气势震慑，下意识地缩了缩肩，却又很快挺直脊背，看向沈婳：“难道我说错了？你也不过是仗着有几分姿色，你凭什么站在陛下身边？我才是最配得上陛下的人！”
“温小姐！请慎言！娘娘什么地位，岂容你这般污蔑！”
青禾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几分习武之人特有的凌厉。她往前踏出一步，玄色侍女服的裙摆扫过地面，带出轻微的风声，那双平日里总是温和的眼睛，此刻却像淬了冰，死死盯着温明月——自她跟着沈婳起，便知自家主子还是比较温和的，但也容不得旁人这般无礼诋毁，更何况这话还戳在“陛下心意”的痛处上。
温明月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逼得往后缩了缩肩，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指节泛出青白。可转念一想，自己是温家小姐，沈婳再受宠，也不过是个没有名分的女子，凭什么让一个侍女来训斥自己？她很快挺直脊背，下巴微微扬起，看向沈婳的眼神里满是不甘与挑衅：“难道我说错了？你也不过是仗着有几分姿色，哄得陛下一时欢心，你凭什么站在陛下身边？我才是最配得上陛下的人！”
这话像一把钝刀，狠狠划在沈婳心上。她原本平静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放在膝上的手缓缓收紧，指尖掐进锦被里，连呼吸都冷了几分。
沈婳缓缓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可你口口声声说自己配得上陛下，却连最基本的尊卑都不懂，连‘敬重’二字都不会写，凭什么谈‘配得上’？”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温明月因愤怒而涨红的脸，继续道：“你父亲为陛下效力，是为家国；你却借着温家的功劳，在这里撒野放肆，污蔑君心，诋毁于我——你这般行径，不仅辱没了温家的门楣，更是辜负了陛下对你的宽容！”
温明月被说得哑口无言，却依旧强撑着不肯服软，嘴唇动了动，还想反驳，却被沈婳冷冷打断：“青禾。”
“奴婢在！”青禾立刻上前，躬身听令。
“温小姐目无尊卑，出言不逊，今日若不惩戒，怕是不知天高地厚。”沈婳的目光落在温明月身上，语气没有半分缓和，“罚她在别院佛堂抄写《女诫》百遍，闭门思过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不许踏出佛堂半步，也不许任何人给她传递外界消息——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尊卑’二字，什么时候再出来。”
“是！”青禾应声，转身看向温明月，语气强硬，“温小姐，请吧。”
温明月彻底慌了，她没想到沈婳真的敢责罚自己，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你敢罚我？我是温家小姐！你不过是个……”
“放肆！”青禾厉声喝止，上前一步，伸手便要去扶温明月的胳膊，“娘娘的旨意，岂容你违抗？再敢多言，休怪奴婢不客气！”
温明月被青禾的气势吓得浑身发抖，却依旧挣扎着不肯走：“我不去！贱人，你凭什么罚我！陛下不会放过你的！”
温明月眼底的偏执与无礼像根刺，一点点扎破沈婳最后一丝容忍——她本怜温明月心思执拗，不愿将场面闹得太僵，可对方这般得寸进尺。
先前眼底残存的那点怜悯，如同被寒风扑灭的烛火，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沈婳缓缓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再睁开时，那双往日里总含着温润的眼眸，已彻底覆上一层冰寒，连声音都冷得像淬了霜：“侮辱宫妃，以下犯上，此等行径，岂能轻饶？”
她话音未落，守在暖阁外的两名侍卫已闻声而入，玄甲在暖黄烛火下泛着冷硬的光，单膝跪地请命：“请娘娘示下！”
温明月被这阵仗吓得浑身一颤，先前的嚣张气焰瞬间灭了大半，却还强撑着不肯服软，尖声喊道：“沈婳！你敢！我是温家小姐，你不过是个……”
“掌嘴。”沈婳没让她把后半句说完，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直到她知道何为‘尊卑’，何为‘敬畏’为止。”
侍卫领命起身，一左一右架住温明月的胳膊。温明月终于慌了，挣扎着想要挣脱，哭喊着：“放开我！你这个毒妇！我父亲不会放过你的！陛下也不会饶了你！”
可她的挣扎在侍卫的钳制下如同蚍蜉撼树，一名侍卫抬手按住她的肩，另一名侍卫扬起手掌，“啪”的一声脆响，狠狠落在温明月的脸颊上。那力道极重，温明月的头瞬间偏向一侧，唇角立刻渗出了血丝，白皙的脸颊上也迅速浮现出清晰的掌印。
“啊——！”剧痛让温明月尖叫出声，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却仍咬牙瞪着沈婳，“我不会放过你的！我一定……”
“啪！”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她的狠话。这一次，她的声音弱了下去，脸颊火辣辣地疼，连牙齿都开始发酸，可眼底的怨毒却更深了几分。
沈婳坐在软榻上，目光冷冷地看着这一切，没有半分动容。这掌嘴，既是惩戒，也是警告——其实就凭她姓温，她就有充足的理由捏碎她。
暖阁里只剩下温明月压抑的哭喊声与清脆的掌掴声，烛火被气流晃得微微摇曳，映得侍卫们的影子在墙上忽明忽暗。青禾站在沈婳身侧——她早就觉得温明月太过放肆。
又过了片刻，沈婳才缓缓抬手，示意侍卫停下。温明月的脸颊已红肿不堪，嘴角淌着血丝，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哪里还有半分世家小姐的体面，只剩下满眼的恐惧与恨意。
“带下去，关进柴房。”沈婳的声音依旧冰冷，“没有我的命令，不许给她水米，也不许任何人探视。什么时候她想通了，亲自来给我赔罪，再谈后续。”
侍卫架着瘫软的温明月往外走，温明月的哭声渐渐远了，暖阁里终于恢复了安静。沈婳缓缓靠回软榻，抬手抚了抚小腹，感受到腹中微弱的胎动，眼底的冰寒才稍稍褪去，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