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铭亲自押解司徒熠回了祈安城，段泓决定在群臣面前亲自审问他。
看着眼前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段泓几欲将其撕碎。
起先，司徒熠是不肯招供的，好些事情，他一口咬定没有做过。最终，邓锒带上了诸多人证物证，司徒熠终于哑口无言，不再狡辩。
他承认了很多事，是他最先和昂国有往来。谷铭当年的惨败是因为他向昂国泄露消息，明崇庵和谢承训敢与昂国苟且也是因为他的指使。还有诸多污蔑忠良和以及与他作对的人，铸下了不少冤案。至于贪墨银两，纵容家仆和亲眷横行霸道，欺男霸女，这样的事不计其数。
整整三日，段泓才将司徒熠审问明白。
司徒熠所承认的罪行，已是罄竹难书。朝堂之上，无人不为之震惊。
盛怒之下，段泓下令将司徒熠千刀万剐，立刻行刑，由邓锒监刑。
待邓锒回来复命之时，已是深夜。群臣早已散了，大殿之上，只有段泓一人。
“陛下，司徒熠已死。尸首如何处置，请陛下示下。”
“扔到乱葬岗。”段泓声音有些沙哑。
“是。”
邓锒领命而去。
段泓一个人在殿中枯坐着，望着微微颤动的烛火出神。
阿灼，司徒熠已经伏法，我们终于报仇了，你可高兴。
阿灼，我好想你，我真的很害怕往后没有你的日子。
段泓取出岳疏桐写给他的绝笔信。
那飞扬的字迹，如今看来，却像是一只已经疲倦不堪的凤鸟，缓缓坠落下去。
段泓双唇微动，轻声读着。
“陛下，见信如晤。臣别祈安已一月有余，甚是思念陛下。今我军已直入昂国腹地，捉拿奸佞，指日可待。
昂国同我朝，民风迥异，民情有别，若纳入我朝，恐难以统辖昂国万民，天长日久，其民定渐生异心矣。望陛下于昂国皇族中择一人为帝，但求受制于我朝，不生祸事。若朝中诸公有良策，陛下当听之。
臣身在异国，心中唯念陛下及姐妹旧友，然臣已中奇毒，无药可医，命不长久。臣欺瞒陛下，非臣本意，乃满怀壮志尚不得酬，方出此下策也。千万错，在臣一身，姜皎未上奏，臣之指使，谷铭、心无亦不知情，陛下不可迁怒旁人。臣几经征战，冲锋在前，忘怀性命，亦有此缘由。
臣有一事未成。天下万顷良田，皆在富贵人家之手，千万农夫，一年辛劳，所得者不过尔尔，臣幼时尝受其苦，纵绫罗加身，珍馐入口，莫不敢忘。臣曾将土地尽数散于封地百姓，然人心难测，事未成也。臣今已无法筹谋此事，万望陛下念万民之所念，感万民之所盼，积德义，彰仁爱，保天下生计。臣再无所求。
臣不畏死，唯憾伴君堪堪数载。今一去，非黄泉而不得见。臣生于微末，长于泥淖，身如草芥，不为人所重。幸得陛下不弃，授臣以诗书，嘱臣以国是，托臣以真心。臣今生已无法报陛下之恩德，唯祈以臣之血肉，换大周神器永固，黎庶安乐。
臣心中所爱，唯陛下一人，然造化弄人，劳燕难见，此乃天意。今臣一去，陛下寂寥，黄泉之下，臣心难安。万望陛下念先帝所托，群臣所仰，万民所期，保重龙体，得享福泽，此亦为臣之盼也。
君居祈安，吾在异国，归路迢迢。吾去，君莫挂念。”
一滴泪落在信纸上，段泓连忙擦干，生怕泪水毁坏了所爱之人留给他的唯一念想。
往后的日子，他就要守着这一封信过了。
烛火猛地抖动了几下。起风了。
段泓站起身，向殿外走去。
墨玺及一众侍从早已被他屏退。他想独自一人在这宫中走一走，就像儿时淘气，故意甩开侍从，在宫巷之中自在奔跑那样。
只不过，如今的他，真的已经没有力气跑动了。
下雪了。
段泓迎着寒风，走入了纷纷扬扬的雪花之中。这场雪，同他在岳疏桐坟前所遇到的一样。就好像他的阿灼借着这些雪回来看他一般。
他走着走着，突然觉得很累。这条路，他走过很多遍，却从未像今日这样，这么疲乏。
段泓停住了脚步。他回头望着来时路，竟然已经走了这么远了。
可是前面的路同样那么漫长。
他真的没有力气了。
偌大的宫城，只有他立在此处，茕茕孑立。他的身边，真的再无一人了。
雪与天幕，黑白分明。
夜色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