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皇宫内，御书房中。
朱厚熜披着龙袍，仔细观看着一摞奏章。
而他桌子旁边，便是陆斌。
“我年号定下来了，杨廷和选了五个年号，我觉得嘉靖这两个字最合我心意，你觉得呢？”
“哎呀！改奏章呢！正经事不做，净晓得拿这种屁事烦我，娘的，这寒雪压塌房顶的事情你不想着解决，你去想那个，你很闲的吗？”
“也对。”朱厚熜耸了耸肩膀，再度俯首于桌案之上。
不过又片刻功夫，似乎是忍不住寂寞，朱厚熜又发问道
“今年已经年尾了，你那民兵营，弄的如何了？”
“还不错。”陆斌显得十分高兴，嘴角都流露出一丝微笑“他们的巡街任务真叫我满意，已经有几分模样了。”
朱厚熜调笑起来“哦？看来你那个追求梦想的发言，很有成效啊，可惜，可惜，可惜我没有听见，要不你再来一回，叫你哥我也听一听？”
“去你的！我差点没尴尬死，紧张死，还再来一遍？你直接叫我跳水里去算了！”陆斌颇为羞恼的回道。
“嘿！你小子，我可听说了啊，当时不少人都嗷嗷叫着，说要活在那个梦想中的社会，嘶，孟智熊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了，军户将会受到尊崇，锦衣卫将会代表正义，啧啧啧！这么尴尬的词儿你怎么想出来的？”
“孟智熊？这厮，我回头非得找点儿事给他作不可，一天天闲着没事，净打小报告去了。”
“得了吧你！那丫心思算是彻底野了，他家里要是晓得，那家伙成天只想着往你那头钻，不到我身边站岗，不被打个半死，我就跟你姓！”
“咳咳！反正民兵营这一块的第一步预期已经达到了，就是训练，兵事，武备上，我不懂行，训练的效果太差，这得让专业人士来。”
“又转移话题，不过...专业人士？你找到这种人了？”
“那个叫唐顺之的可以，我家老爷子已经给带回来了，跟在杨慎后面学着呢，不过性子有些傲，得磨上一段时间，明年他估计要参加春闱，无论他成绩多好，才华多高，咱们都得想办法把他弄下来，至少现在，不能让他考功名，取进士。”
“好吧，只要那家伙不恨你。”朱厚熜耸了耸肩。
“过段时间，我准备进行剿匪计划了，孟智熊，钱六你都调给我，暂时由我家老子作你护卫。”
“随你，你自己决定就好。”
“最近，朝堂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怎么有些心不在焉的？”
“嘿！你哥我信任你，你还不满意了？你晓不晓得，过去，皇帝要是这般信任一名臣子，那臣子可是要肝脑涂地以报答的！”朱厚熜仍噙着一丝笑容“不过，你说的没错，确实发生了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你猜猜看？”
陆斌听着这话语，又看到这一抹笑容，愣神片刻，然后直截了当的问道“是不是张璁，张老大人正式向杨廷和开炮了？”
“你怎么知道？”朱厚熜有些愕然，不过也不在意，答道“没错，张璁准备了三份奏章，第一本已经呈送过了，就是论礼篇，开篇是礼仪不可废也，嘿！我与你说，我还特意把这篇奏章放在了奏章的前十本里面，给杨公重看，你猜怎么着，杨公居然什么也没有瞧出来，就这么过了。”
“正常，论礼篇的奏章，礼部隔三岔五就得写一篇，杨廷和又不是神仙，能掐会算到这种地步，随便一个人写一篇奏章他就能瞧出猫腻来。”
却见朱厚熜贱兮兮一笑“张璁可是隐晦的写了一句话，曰：父为子纲者，天地大道，伦理纲常也，古有考之矣，当以汉宋之时为考，仿效汉时宋时文孝之风，正品德而肃心。”
“汉？宋？不对，张公既然写了这句话，就不存在会考虑到杨老大人看不出来。”
朱厚熜闻言，立刻从那种亢奋的状态中退了出来，陷入沉思。
“你，你是根据什么判断的？”
“你记不记得杨廷和说过一句话，他说，礼部乃是他自己的营盘，如果自家营盘都掌握不好，也就不用做什么内阁首辅了。”
“吾明白了，还是小瞧了这位老大人啊。”
“你同样还小瞧了张璁，张公，倘若，你把我说的这件事作为问题去问他，想必张璁会一脸欣慰的瞧着你，并将想法据实相告吧。”
“是，既然杨廷和经营礼部这么多年，从礼仪上与他直接对冲的张璁就不可能会想不到这一点，现在看来，张公就是要在礼仪上论倒杨廷和吧。”
“就是这个道理，张老大人野心十足，他就是想要继杨廷和之后直接掌握住朝廷局势，因此，他不可能以阴谋的方式整倒杨廷和。”
“而杨公呢？杨公的选择很多，张公就是再有本事，他也不过是个观政进士而已，杨公应该有能力，也有魄力将隐患消弭于无形啊。”
陆斌思索片刻“我不确定，但也许是因为他老了。”
“老了？”朱厚熜嗤笑一声道“人老，心可不老，他现在还琢磨着怎么执政掌权呢！”
“你怎么搞的？”陆斌一丝一毫客气都没有“你脑袋里是灌了铅不成？怎么连脾气也控制不住？”
“娘的，老子这不是搁你面前吗？老子总得有个发火的出气筒吧！”朱厚熜火气刚上来一下，又叹气道“你讲的对，最近我娘在皇宫里头跟张氏斗的厉害，叫我头疼，实在是有些克制不住，你讲一讲你的判断吧。”
“杨廷和年纪已经很大了，他的抱负，几乎可以确定已经是无法完成的状态，他于梁储，梁公，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同一种状态，他已经没有可能在执政过程中，以自己的手段，将国朝从颓势里拎起来，而既然我能看出来这一点，杨公就一定也能看出来这一点，他现在所有的动作，目的都只有一个，给后人开路，哪怕这个后人朝他开火，也在所不惜。”
“张璁小不了他十几岁吧？”
“那也是杨廷和要死的早些啊。”
“也许我该让招娣姐妹两，或者其他医者，跟随照顾咱们这位杨先生了。”
“确实应该如此，嗯，可以让杨慎这老小子去做这些事情，这样在咱们这里单凭教书就能领一份工资，实在是太不划算了况且这可是他爹。”
“话说回来，你小子最近不是一直在忙活民兵营的事情吗？怎么对朝堂的事情了解的这么清楚。”
清楚？我哪里是清楚最近的朝堂大事，我只不过是正常的学过历史课本，上过历史选修课罢了，难不成要我跟你讲，我其实是穿越来的？
“你的事我一直很关心的好不好？”打了个哈哈陆斌立刻转移话题道“蒋阿姨和张皇太后那档子事是什么情况？不会又是寿宁侯兄弟二人在后面撺掇什么吧？”
“唉，倒不是他们在我跟前晃悠，是张皇太后，她提出条件，说如果我能认她为娘，认孝宗皇帝为法考，则可以让我娘留于京城之中皇宫之内，亦为皇太后，且可以为我作桥，沟通勋亲，以为臂膀，从而在朝中站住脚跟。”
“蒋婶，没直接上大嘴巴子歇张太后的脸？”
“没有，不过也差不多吧，打杀了她的太监，服侍了好几年的那种，听说叫什么丘聚来着，本来就被朝里弹劾，还要自己找死，非要谄媚给张太后看，结果我老娘直接叫人把他头给剁了下来，若不是我劝着，本打算给人送还回去来着。”
“我靠，蒋婶这么生猛的？”
“对，她老人家就是这么生猛，毕竟，我已经过世的外公，是锦衣卫兵马指挥，别这样望着我，我出生就没见过我外公长什么样，最近一段时间翻锦衣卫档案才晓得这件事情，某种意义上来说，你老陆家，其实是我母亲的嫁妆来着。”
陆斌翻了个白眼，这孙子说话真特么难听，真叫人想要揍他。
不过，出于对长辈的关心，陆斌还是问了一句“要不要叫我母亲入宫陪伴蒋婶？你这破皇宫本来就孤寂，叫我娘陪着你娘，总好有个伴儿，我老娘也想念蒋婶想念的紧了，搁我面前也提了四五回这个事情。”
朱厚熜苦笑一声，连连摆手道“别，千万别，我娘早晓得你家要说这种话，提前便同我吩咐过了，你家绝对不成。”
“为啥？”
朱厚熜十分认真的道“因为你家是我家的软肋，咱们两家走的太近了，我老爹与你老爹是挚友，我们俩是兄弟，我老娘与我老娘好似亲姊妹，人家想搞我们母子两需要掂量掂量，想整你们，那就不要太容易了，说句你不爱听的，张皇太后杀一名侍女之流，便如同我娘杀那个丘聚一样容易。”
陆斌沉默了一阵“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了，勋贵这边，我实在没有想到，居然会复杂到这种地步。”
“我晓得你是有些惊着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勋贵，他们本身就是一个非常特殊的群体，一时半会儿之间，我们都没有办法将他们怎么样。”
话虽然这样说，可朱厚熜脸上的愠怒之色根本不隐瞒，憎恶之情溢于言表。
“勋贵......我们还是按照原定计划走，就像是咱们进京之前就决定好的，先攥紧拳头，京畿地区，我们必须先给抓住，然后才能考虑其他事情。”
朱厚熜冷静的同时，心头不免又浮现出一丝担忧“小斌啊，咱们这两头使力气行不行啊，你训练兵营，我这头又要与朝臣拉扯，我总觉得，是不是该把力气使在一处啊。”
“咱们可不是两头使力气，准确来说咱们是三头使力气，你别忘了宝衣局那边，他们那边的路子我也是一定要走通的，我也实在是没有精力，只能托给安陆州的文人家族们了。”
“这样一来，我们人手可就太散了，我觉得有些不安心。”
“是挺凶险的做法，我最担忧的就是宝衣局，也就是安陆州世家那边，那里面只要有一个人变节......就是要命的事情，可咱们也没有办法，咱们太过于弱小，几乎没有实力可言，倘若力气用在一处，那么哪一路都没有办法成功。”
“何以如此言说？我们在朝堂之上的运作不是颇有成效吗？”
陆斌将头摇了摇“兄长，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想，将梁储赶出朝堂，并不意味着咱们就可以借此步步为营，实际上，连张太后也看得出来，咱们，尤其是你，根脚不稳，无依无靠。”
“我们现如今还是跟脚不稳，无依无靠吗？”
陆斌挠了挠脑袋，他今日进宫的目的就是为了与朱厚熜对谈一番，他就知道这小子最近一段时间的心性估计是有些不稳当。
最近一段时间事事如意，显得有些过于顺遂了，在过于顺遂的情况下，某些时候是需要一个人来泼冷水，让其清醒一些的。
陆斌将自己眼前的奏章挪开，十分熟练的从御案旁书架上抽出一张白纸来。
“兄长你看，直到咱们进京以来，环伺势力以笼统来论，大约有四个，杨廷和为首的文官势力，张太后为首的皇亲勋亲势力，其他文官势力以及其他勋贵势力，四方势力以优劣大小来论，来你看，就是这样。”
说着陆斌在纸张上用毛笔划了四个大小不等的圆圈，圆圈之内分别写下，杨，张，文，武四个字。
“我们撵走梁储，这就好比是在其他文官势力之间切下了一块肉，而这块肉，还是我们和杨廷和分着吃的，其实那都不叫分着吃，我们顶多只能算喝了点儿肉汤而已。”
“没......错。”朱厚熜浑身打了个激灵，总算是意识到自己的不清醒之处在哪里。
“而从纵观来看，你觉得我们的势力，能算多大？恐怕只能算这般大小吧？”
说着陆斌再度画下一个圆圈，这个圈只有最弱小的其他勋贵势力一半大，甚至都没有。
“而且，我们展露出来的，可就是全部实力了，比如火枪队，比如宝衣局......可他们呢？”陆斌轻轻点了点那个武字“别的不说，就单指这些传承多年，几乎不冒泡的武勋们吧，连新晋贵族张鹤龄都能搅动满城风雨，你觉得他们这些人呢？”
陆斌眸光忽然转冷，森冷意味弥漫出来“这帮人寡毒的地方绝对比二张要多的多的多！哼！我们不过是没有触动他们核心利益罢了，可，我迟早是要掀翻这个盖子的，迟早。”
“天下糜烂至此，我朱家之君，朱家之臣，朱家之勋，皆有不可推卸之责也。”朱厚熜红着眼睛，他既感到羞愧，又感到了愤怒，可最终却颓然叹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们过于弱小，由是，只能四方皆动，京城之内，活动空间本就不大，若是不如此，恐怕，单有顺天府府伊也能叫我们动弹不得。”
“就是如此，就是如此啊。”陆斌眸子里又闪烁出一层热切“可希望是有的，民兵营，民兵营，这支军队会成为我们的希望，他们一定会成为当世无双的军队，我向你保证，而我所提到的那些梦想，必然会来到这个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