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水卷着碎冰拍击岸石,辛毗的麻鞋踩在渡板上,每一步都溅起冰碴子。
他裹着的蓑笠早被北风灌透,草茎扎得后颈生疼——这鬼天气,袁绍偏要他连夜渡河,说是“刘甸那竖子若肯联手,许都指日可下”。
可当黑衣骑兵的火把在滩头亮起时,辛毗忽然想起邺城议事厅里郭图摔碎的酒盏,审配拍案时震落的竹简,还有袁绍揉皱又展开的密报上,“曹操私调黎阳军粮”几个血字。
“先生请。”为首的骑兵掀开烽燧残门,积雪“唰”地从断墙上滑落。
烽燧里没生火,冯胜裹着玄色大氅靠在夯土墙上,铠甲在幽暗中泛着冷光。
他腰间玉玦随动作轻响,声音却像淬了霜:“本初遣君至此,是要借我军之力,还是来探虚实?”
辛毗解下蓑笠,雪花顺着发梢滴在青布衫上,晕开一片暗渍。
他摸出怀里的蜜丸含进嘴里——这是出门前夫人塞的,说“河北的风刮得人心发苦”。
“借兵?”他苦笑着扯下冻硬的腰带,“我家主公怒于曹贼背盟,更恨黎阳失粮无责。如今邺城日日争吵,监军与督粮官几欲拔剑相向,连大公子的亲卫都跟二公子的护军动了刀。”
冯胜的手指在石案上叩出轻响。
他望着辛毗发皱的领口——那是被扯过的痕迹,再看对方眼角的血丝,便知这趟差使绝非易事。
“既如此,”他站起身,铠甲甲叶相碰的清响惊飞了梁上寒鸦,“随我见行台大人。”
中军帐里的炭盆烧得正旺,刘甸解了外袍,月白中衣衬得眉目愈发清晰。
他盯着沙盘中插着的“袁”“曹”小旗,听见帐外脚步声,头也不抬:“伯佐(辛毗字)一路辛苦,可喝得惯热酒?”
辛毗刚跨进帐门,暖意便裹着酒香涌来。
他望着案上那壶正“滋滋”冒热气的酒,忽然想起邺城丞相府的铜炉——同样是取暖,那里总飘着硫磺味,是审配命人烧的避疫药,呛得人喉咙发疼。
“谢行台。”他接过酒盏,手指触到陶壁的温度,竟有些发颤。
刘甸这才抬眼,目光扫过辛毗腰间半旧的玉牌——那是袁绍早年赐的“谋主”佩,如今边角已磨得发亮。
“袁公若真想共伐曹操,需先做三事。”他走到沙盘前,指尖点在“河北”二字上,“一、开仓赈济饥民;二、废除连坐征丁法;三、允我军使者入幽州宣讲耕读新政。”
酒盏“当啷”落地。
辛毗盯着地上的酒渍,喉结动了动:“此非助战条件,乃是羞辱!我家主公四世三公,河北儿郎随他打了二十年仗……”
“伯佐可知,黎阳百姓为何宁啃树皮也不愿领官粮?”刘甸弯腰拾起酒盏,“袁公放的是陈粟霉米,虫蛀的谷粒能硌掉牙。连坐法更狠,一人逃役,十家同罪——那些被砍了脑袋的老农,临死前喊的不是‘袁公’,是‘天杀的’。”他将酒盏放回案上,声音忽然轻了,“非我羞之,乃天道人心不容倒行逆施。”
辛毗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想起前日路过巨鹿,有个老妇跪在粮车前哭:“将军行行好,我家小孙才三岁,霉米吃了会胀死的。”当时监粮官抽了她一鞭子,骂“刁民”。
可刘甸怎么会知道这些?
难道……他猛地抬头,正撞进刘甸似笑非笑的眼睛里——那双眼太亮,亮得像能照见河北每一寸土地上的苦难。
“某回河北复命。”辛毗抓起酒盏一饮而尽,酒液顺着下巴淌进领口,“成与不成,三日后必回。”
刘甸望着他掀帘而去的背影,指尖在沙盘上划了道弧线。
赵云抱剑立在帐角,忽然开口:“陛下为何要逼袁绍行仁政?他若不肯……”
“他会肯。”刘甸扯过案上的羊皮地图,“河北粮道早被曹军截了三成,他若再不放粮,不用等曹操打过来,饥民就能拆了邺城。”他抬头时眼里有光,“再说了——”他指了指帐外,“杨再兴的轻骑该出发了。”
半月后,辛毗裹着霜花撞进中军帐。
“袁公放粮了!”他扯下被冻硬的头巾,“可那些粮……”
“陈粟霉米,对吧?”刘甸将茶盏推过去,“伯佐且看这个。”他拍了拍手,杨再兴掀帘而入,玄甲上还沾着草屑。
这位曾因误判军情被袁绍贬为步卒的猛将单膝跪地,掌心托着块木牌:“末将率部伪装流寇,夜袭运粮队,劫了三千石好粮。每村每户门前都留了木牌,写着‘此乃鸿帝所藏之粟,不敢私匿’。”
辛毗接过木牌,指尖触到上面新鲜的刀刻痕迹。
他忽然想起归途中路过的灾村,浓烟里飘着饭香,有个孩童举着半块饼追他喊:“大哥哥,这饼不硌牙!”
当时他以为是错觉,如今看这木牌,才惊觉刘甸的棋下得有多深——袁绍发霉粮,刘甸便“劫”好粮;百姓恨袁绍苛政,便记刘甸的恩。
“昨夜有百姓在村口立了生祠。”杨再兴嘴角勾起,“供的是陛下的牌位,旁边还写‘鸿帝活我’。”
刘甸没接话,目光落在案头张辽的密信上。
信里说“仓亭可袭”,墨迹未干。
他提笔在信上批了“示形”二字,递给赵云:“去告诉文远(张辽字),白天列阵佯动,夜间全军熄火。派百名鼓手潜伏河畔,轮番击鼓——要让曹操以为,二十万大军在渡河。”
赵云领命而去,帐外忽起大风,将沙盘上的“曹”字旗吹得东倒西歪。
刘甸望着那面旗,忽然笑出声:“孟德啊孟德,你总说我得的是虚誉,可这虚誉,能让你的侦骑报假讯,能让你的许都空了城。”
七日后,辛毗又至。
这回他没穿蓑笠,身上飘着酒气——是河北百姓塞给他的枣酒,说“劳烦带给鸿帝尝尝”。
“袁公愿默许我军借道魏郡,直扑兖州。”他从怀里摸出密约,绢帛上还沾着酒渍,“但要求破许后,许都府库归袁。”
刘甸接过密约扫了眼,突然大笑。
他抓起笔在绢帛上批写,墨汁溅在“府库归袁”四字上,晕开一团黑花:“府库可分,民心不可分。若袁公能亲至乌巢,共祭高祖庙,则万事可商。”
笔锋一顿,他抬头看向辛毗,“伯佐且带这话回河北——乌巢是袁公当年烧曹操粮草的地方,如今该烧的,是他心里的贪念。”
系统提示声在识海响起时,刘甸正将密约递给辛毗。
【战略包围圈闭合,‘龙起中原’任务进度+40%】他指尖微颤,面上却不动声色。
帐外的风雪不知何时停了,一轮红日破云而出,照得帐前“汉”字旗上的金线闪闪发亮。
辛毗告辞时,刘甸送他到帐外。
北风卷着残雪掠过两人肩头,辛毗忽然说:“某在魏郡见着个挑药篓的商旅,背着‘悬壶济世’的布幡。那人身形眼熟,倒像……”
“伯佐看错了。”刘甸望着远处渐去的马蹄印,嘴角微勾,“这乱世里,谁还没几副模样?”
魏郡城外三里亭,戴宗蹲在茶摊前,粗布短打沾着药渍。
他掀开盘底的夹层,将密信塞进去,抬头时正见运粮队“吱呀”驶来。
车夫甩着鞭子喊:“都让让!给袁大将军送粮的车——”
戴宗挑起药篓混入人群,草屑落进他鬓角。
远处传来梆子声,是巡城兵在报时。
他摸了摸怀里的木牌——那是刘甸亲赐的“速报”令,刻着“见牌如见君”。
雪后初晴,阳光照在药篓上,映出里面半露的《耕读要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