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皇帝留中不报,不代表夏言等人会坐以待毙。
于是夏言劾本呈上:“常泰、刘琦、刘仕三人,声势相倚,两省趋承,乃敢挟私弹事,左使马录杀人,故着臬司畏之,遂肆钳网之惨;法司畏之,宁违出入之条,人所不容,法实难贷。工科等科给事中王科、郑一鹏、秦佑、沈汉、程辂,大理寺右评事杜鸾,南京浙江等道御史姚鸣凤、潘壮、戚雄等,亦各诬同妄奏,助成奸恶,致蒙俞允,将张寅全家处死。而刑科右给事中张逵、掌山西道事御史高世魁,方幸张寅之就死,地得诬郭勋之与逆谋,率众联名,同声驾祸:张逵等凡二十五人,高世魁等凡二十一人,止宜罪其为首,以警其余。”
疏入,皇帝再次留中不报。
很明显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朱厚照的掌控了。
一日,童瑞寻至夏言书房,见他正临窗阅卷,便轻咳一声,近前道:“公如今是右都御史兼协理学士,协理军学,上疏是为公事,众科道官员言事也是为公事,原不过是为郭勋一人,怎的却牵连了这许多官员?”
夏言放下书卷,抬眼道:“昔年我诛李荣,京师诸人私诋我为‘屠夫’,彼时可有今日这般纷扰?”
童瑞道:“公不也是从科道出身的么?怎的如今倒忘了旧日职分?”
夏言冷哼一声,道:“言出必行,此乃圣人教导,我不敢忘。”
童瑞见他如此,便也不再多言,转身便上了一本,弹劾夏言假公济私,打击同僚。
夏言看穿了童瑞的把戏,再次上疏:“乞旨捉拿马录、刘琦,教刑部问罪。王科、秦佑、沈汉、程辂、杜鸾、姚鸣凤等,各肆其奸,宜均厥罪;潘壮、戚雄虽率众妄奏,止是比同风而已。若张逵执掌刑科,凡张寅四次奏诉,俱故为参驳;高世魁执掌山西道,凡张寅奏诉,俱故为立案不行;刑部山西司郎中司马相,妄引王豸事例,将张寅文卷故意增减,诬上行私,莫此为甚。以上各官俱属违法,相应参究。”
疏入,皇帝再次留中不报。
这时,方献夫上疏道:“朝廷设科道官,本为明目达聪、绳愆补过,使奸宄不行、赏罚必当也。今遴选非人,缔党求胜,内则奴视公卿,外则草芥司属,任意横行,殆非一日,是以豪杰丧气,忠勤易心,坏乱纪纲,颠倒法度,遂致言路壅塞,忠告不闻,下积人怨,上干天和,莫有甚于此时者也。伏望陛下大奋乾纲,聿彰国法,将常泰、刘仕、王科、秦佑、沈汉、程辂、杜鸾、姚鸣凤、潘壮、戚雄、张逵、高世魁、司马相共一十三人,宜付之法,通行究问,仍会同多官从公依律议拟,以差定罪。不然,则胁从大臣俱已逮系于狱,朋谋小臣犹得趋跄于朝,纪纲法度将荡然矣,何以畏天下而服众心也?孟轲氏曰:‘朝不信道,工不信度’,乃今日之谓也。此固国朝之所未见,经史之所不载者也。惟圣明念否极开泰之机,求更化善治之道,早赐断决焉。其余干碍官吏人等,候具招参照奏请定夺。”
此本一上,群臣顿时哗然。连荣王身边的人都出来弹劾马录等人,这是要做什么?
毛纪、王琼等人见势头不对,知道事情万不能朝着掀起大狱的方向走,便纷纷递了牌子,要进宫见驾。
朱厚照只召了毛纪、王琼二人入内,见二人袍角带风进来,忙命小太监取两张锦杌来,道:“且坐了说话。”
二人行礼谢恩,坐下后,朱厚照便开门见山,道:“如今群臣相互攻讦,闹得不成体统,非朕所愿。内阁当出面劝住众官,莫要再这般争执了。”
王琼先开口,道:“那张寅究竟是不是李福达,如今倒不重要了。这案子因他而起,不如将他族诛,也算是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毛纪也道:“马录当初未曾详查,便贸然上本弹劾,也该治他的罪,以儆效尤。”
朱厚照听了,却摇头道:“尔辈忘了?马录初奏郭勋通逆时,原是拿着洛川旧案的卷宗来的,虽未等李大仁到案便弹劾,却也是为防逆党脱逃,初衷并非徇私。如今若治他的罪,岂不是寒了科道官直言的心?日后再有奸邪之事,谁还敢出头?”
王琼闻言,眉头皱得更紧,拱手道:“陛下所言极是,只是如今夏言与童瑞相互弹劾,科道官又围着郭勋案死谏,若不拿个章程出来,恐明日朝堂又要吵翻。依臣之见,不如先给这案子划个疆界。只审李福达是否为张寅、郭勋是否通逆,其余跟风奏事的官员,一概不再追究。”
毛纪忙附和道:“王次辅这话在理!前日方献夫奏请治十三人罪,若真依了他,只怕科道官要集体跪宫门,反倒把事情闹得更大。乞陛下三思。”
朱厚照听了,嘴角微微舒展,道:“只是夏言性子刚硬,若他不肯罢休,仍要追究常泰、刘琦等人怎么办?”
二人闻言便知,皇帝是想借他们的口,来处置此事,于是毛纪便道:“乞陛下降旨明说‘会审只究逆党核心,不蔓引无辜’,再赏夏言一件蟒纹锦袍,他原是个爱体面的,得了赏赐,便知朕虽不允他株连,却也看重他提督会审的辛苦。至于童瑞等人,由臣等传个话,叫他莫再弹劾夏言,若真为朝政着想,便去帮缉事衙门查李大仁的余党,也算立功。”
皇帝闻言点点头,这般处置,既断了党争的由头,又能尽快了结此案,朝堂定能安稳。又道:“如此科道,该当如何?”
毛纪又道:“臣等拟个条陈,写明‘科道官言事虽可嘉,然需凭实据,不可臆测’,传与各道御史、给事中。再把马录当初递的洛川卷宗抄录几份,分送六部,让众人知道马录并非无的放矢,也免得有人再拿‘未详查’做文章。”
朱厚照点了点头,端起茶盏示意二人喝茶:“如此甚好。”
二人应了 “遵旨”,又坐了片刻,商议了会审的具体流程 —— 比如由刑部主审、大理寺监审、都察院记录、通政司传讯人证,四衙门各司其职,互不干涉 —— 待敲定妥当,才起身告退。
次日,朱厚照果然下了两道旨:一道令四衙门三日后开审李福达案,只究逆党核心,不蔓引无辜;一道令缉事衙门即刻捉拿李大仁,与李福达对质。
夏言得了蟒纹锦袍的赏赐,又见毛纪传了皇帝 “安心会审” 的话,果然不再提弹劾常泰、刘琦之事;童瑞得了内阁的话,也转去帮缉事衙门查余党;科道官见皇帝既不治马录的罪,又明确了 “不蔓引” 的规矩,也渐渐收了死谏的心思。
这次政潮渐渐得平息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