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荷绮转了转眼珠子，并没有惊恐地失声尖叫，而是目光十分仔细地滑过那男人的脸。
从眉心眼眸到鼻梁嘴唇，再从下巴到肩膀，最后顺着他粗壮有力的胳膊落到那只拿刀的手上。
那只手宽大厚实，手指粗壮又指节分明。
目之所及，都布满了老茧和伤痕，很显然是一只常年习武且十分刻苦的主人的手。
最后，江姝静的目光凝在那只手腕间悬挂的铃铛上。
那只金铃铛小巧精致，微微探出头的铃舌上还雕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沙棘花，在他的腕间轻轻摇晃，发出若有似无的叮当声。
在潮湿昏暗的房间中，显得格外寂静、空灵。
姜荷绮默默地盯着那只小小的铃铛出了会神，直到脖颈间匕首无声地往里压了压，她才恍然回神。
抬眸，目光凝在那张脸上：
“吴家二公子，吴晓明？”
话虽然是疑问，可语气却十分笃定不移，显然是对自己的猜测十分有信心。
男人挑了挑眉，眸中惊疑一闪而过：
“为何认为我是吴家二公子？”
姜荷绮苍白的脸色上浮现出一丝笑容，端庄平和，丝毫不见被冷待在此处简陋潮湿阴暗处的窘迫，更没有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的惶恐。
此刻，她散乱的头发似乎都化作了云鬓珠翠，她沾着泥泞的衣袍也变成了金线银绣的华服。
她浅浅笑着，声音也温和如许：
“吴家行事霸道，此处乃是吴家二公子所占之地，能在此间出入无阻且明晃晃的带着刀的，不是吴家的主子也是在吴家很受信重的心腹。
吴家主事说话的三位主子，除了吴家二公子我都已经见过了。而阁下，眉眼间与吴大将军和小将军十分神似。”
顿了顿，姜荷绮眼角余光在他腕间微微扫过，声音更轻了些：
“况且，你腕间铃铛小巧精致，不像是男子之物。我曾听芷莹说起过，她与二公子年纪相近，感情最好。
我想二公子腕间的铃铛应当是芷莹所赠，才会一直带在身边吧。”
吴晓明不再否认自己的身份，可双眸间血色更加赤红：
“你竟然还有脸提芷莹！
你不要以为我当时不在北疆就不知道，你一入北疆就蓄意接近芷莹，不就是奔着我吴家的兵权而来吗？
芷莹心思单纯，看不出来你个皇城腌臜地来的人心机有多深，傻乎乎地以为你们真是朋友！”
“为了你这个不怀好意的朋友，芷莹费尽心思在父亲与兄长间斡旋，说服他们配合你行事，又以身涉险随你入京城！
你自己说，你当初在我父兄面前承诺过什么！”
吴晓明越说情绪越是激动，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掌心的匕首往里送了几分。
锋利的寒刃割破她纤细的皮肤，渗出微微的血珠。
姜荷绮没有在意脖颈间的疼痛，语气低微而沉痛：
“我承诺过，必然护佑令妹不遭受一丝一毫的伤害，否则提头来见。”
“呵——”
吴晓明自唇边间溢出一声冷笑：
“所以长公主殿下这是来负荆请罪，引颈就戮了？”
说话间，那匕首又嵌入皮肉了几分。
姜荷绮垂下长长的睫毛，轻声道：
“若是如此能够弥补芷莹所受到的伤害，能叫吴二公子心中好受，荷绮这一颗脑袋又有何不可舍弃的呢？”
此话落定，姜荷绮便不再言语。
面色沉静如木，眸子微闭，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
吴晓明的手颤抖着，一分一分地将匕首往里间送去。
手上动作不停，眼睛却一直盯着姜荷绮的脸，观察着她是否有异动。
可让他失望的是，她没有。
没有害怕，没有颤抖，更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抗。
似乎真的愿意将自己的性命双手奉上，以此来弥补吴芷莹和平息吴家的怒火。
“咣当——”
在最后的最后，吴晓明将手中匕首扔了出去，猛地站了起来：
“长公主好气魄，只是我若真的在此处杀了你，吴家满门从此就得隐姓埋名、躲躲藏藏如山间老鼠一般过一辈子，芷莹也要被那道皇城宫门困住一生了！”
姜荷绮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支起身子：
“我没有办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但只愿能够尽力弥补你们受到的伤害。
这是我的疏忽，我的失信，吴二公子尽可以开口，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来弥补这次的过失。”
“一切代价？”
吴晓明在唇齿间咂摸着这几个字，忽然扯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来：
“不惜一切代价，也包括你裙下贞洁吗？”
他的目光放肆地扫过姜荷绮的腰身，意味不言而喻。
“当然。”
姜荷绮回答得没有片刻犹豫，神色也未有半点波动。
“哪怕是山间野匪也无妨？我看刚刚给你递伞的蠢货，就颇有一番怜香惜玉之心啊！”
吴晓明眸中赤色缓缓褪去，继而闪烁着恶意的光芒。
“当然。”
姜荷绮还是这个回答，没有犹豫，没有波动。
“呵——，看来传言也不是不可信嘛。”
吴晓明望着姜荷绮古井无波的脸，语气嘲弄：
“天下人都说长公主殿下视女子罗裙于无物，堂而皇之的豢养面首，三教九流，来者不拒，荤素不忌，确实属实啊！”
说着，又扯唇一笑：
“也是，你和你的养母决裂，如今又暗地里盘算着冒天下之大不韪，与你的生父手足争权夺利。
你这样无情无义的怪物，又怎么会在乎这个？倒是吴某愚蠢了！”
吴晓明口中说着自己愚蠢，可看向姜荷绮的目光却难掩恶意和冷毒：
“芷莹失去了一件她重要的东西，长公主殿下也该付出同等的代价，失去一样同样重要的东西才行。”
姜荷绮面色平静地看着他，丝毫不在意他话语间释放出来的恶意。
吴晓明望着她平静的脸色，忽然露出一个笑来，凑到她面前轻声道：
“殿下，阿江是谁啊？”
他凑得很近很近，近到姜荷绮能清楚地感知到他的气息。
而同样的，他也能清楚地看到姜荷绮那一瞬间的瞳孔紧缩和气息紊乱。
吴晓明满意地直起身子，唇边笑容更甚，如恶魔鬼语：
“看来这个阿江对殿下来说十分重要了，我想好了，这个人就是我吴家向殿下讨要的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