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人类的生理结构限制，我看不到自己的脸，但我猜自己的脸色应该非常难看。
因为威廉·凯恩在说完“人类”、甚至“类”字的尾音还没消散时，他就已经脸色大变的、迅速躲到陈金平的身后。
同时玛曼拉以一种迅猛的姿态瞬间起身，和陈金平并肩站立、一同挡住身后的威廉·凯恩——她没有直接拔枪，但她有一个非常明显的、伸手到后腰握住什么东西的动作。
甚至就连快要断气似的李智勇，都在那一瞬间里坐直了身体，把手指搭在轮椅操控面板的紧急呼叫器上。
“你先别激动——”
下一秒，陈金平勉强挤出个笑容：“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这个情况，但它可能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而且这是整体计划中，非常必要的一部分……”
“‘必要’代表正确吗？”
我忍不住冷笑出声，玛曼拉立刻稍抬右臂，而我已经能从她和陈金平的身体缝隙中、看到她手中的手枪握把了——不过我不在乎。
“陈禹含真是一个字都没冤枉你，你们就他妈是一群废物！”
我冷笑着看着面前这三位、几乎可以说是“人类权力巅峰”的联合政府高官，心中第一次涌起那种作为高维生命、对于愚蠢的低维生命的冷漠蔑视。
这里必须要说明的是，我对人类的整体印象还是不错的。
所以我此刻这种“冷漠的蔑视”，仅仅是针对面前的三位高官、或者说是联合政府的最高管理层而已。
是的，管理层。
在我感到愤怒和失望的瞬间，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几张很久没有见过的脸，杰德、利亚姆、岳升……甚至还有E.c.S.o的戴森·维克多。
这些人的身份不同，立场也存在些许差异，但他们都是掌握着一点权力的“管理层”，而且还有一个最大的共同点——“牺牲”。
杰德和利亚姆崇尚“牺牲精神”，岳升也崇尚“牺牲精神”，戴森·维克多虽然没有明确表示出这种想法，但其实他的行为、也基本和那些人大同小异——
打着“牺牲精神”的旗号，却只牺牲别人的利益、生命、甚至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来完成自己那些所谓的、高尚伟大的目标，就像此刻我面前这三个人一样。
但他们又跟这三个人不一样。
杰德和利亚姆从来都不回避牺牲，在需要燃烧来驱散黑暗的时候，他们真的义无反顾的、去成为最初的火把和最后的灰烬。
至于E.c.S.o的戴森·维克多，虽然在我看来、没有杰德和利亚姆那么伟大，可他至少算是坦诚、没有用“为了全人类”之类的名义粉饰自己……等一下。
我心中那些愤怒的火苗忽然一顿，抿了抿嘴唇看向陈金平：“用人类的意识作为‘蒙蒂塞洛’的操控系统——是用谁的意识？”
陈金平的视线稍稍落低：“理论上……”
“我再问的直白一点。”
我抬手打断陈金平，视线从三个人的脸上依次扫过：“你们、或者说联合政府的最高管理层，会贡献出自己的意识、作为‘蒙蒂塞洛’的操控系统吗？”
“……”
陈金平张了张嘴但没出声，不过这种“沉默”也能算是一种答案了。
“哈！”
我一下没忍住笑出了声，当然是被陈金平气笑的：“为什么你们不能贡献自己呢？就因为你们是管理层？还要继续带领人类渡过危机？”
“……是这样的。”
陈金平沉默了一下低声回道：“我知道你可能觉得很难理解，但这也是没……是很无奈的选择。”
说着，陈金平上前半步张开双手，将威廉·凯恩和玛曼拉都拢在身后：“我们不只是管理者，更是连接‘过去’和‘未来’的纽带。”
“‘时间蝴蝶效应’的回溯信息，不能以影音资料、纸质或电子文档的形式被记录，那些信息只存在、而且只能存在于我们十一个人的记忆当中。”
“但我之前也跟你说过，当初你选定的那十一个人，如今只剩下了我们五个，所以不是我们不愿意冒险，而是我们不能冒险，不能带着第十次‘时间蝴蝶效应’的回溯信息冒险。”
“这么说起来……好像还是我的错了？”
我看着陈金平，一时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笑：“当初我要是多选几个人、或者直接公开告知全人类，你们现在就可以贡献自己、也就不需要这么无奈了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金平叹了口气，脸上那种有苦难言的无奈又多了几分：“之前——我是说【黑境】消失之前，曾有人提出要研究秦玉林的案例、也就是从‘人类’到‘类【黑境】’的转变原理……”
“就是我提出的。”
威廉·凯恩躲在后面举了举手：“我当时的想法，是将全人类‘黑境化’，如此就能避免受到【大灾难】的影响，可是在‘时间蝴蝶效应’的回溯信息中，明确提到那个姓白的年轻人下落不明。”
“所以我想跳过那个年轻人，直接进行自主研制，毕竟这种技术原理是存在、且已经被证明为可行的，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寻找上，自主研发也是一条路线……”
“不过他的提议被我拒绝了。”
陈金平说着往旁边走了两步，似乎想通过拉开距离、表现出他和威廉·凯恩在这件事情上的立场对立：“就像我之前说的，‘黑境化’会打破人与人之间的、最后的藩篱。”
“意识共享听起来确实美好，可以最大限度的、提升个体间的信息交互效率，可是人类文明能发展到今天这样的璀璨，靠的不是效率，而是人与人之间的那道‘藩篱’。”
“那道‘藩篱’就像巴别塔上的神迹，以一种强横的、不讲道理的方式，让人类的个体之间，永远存在着猜忌和怀疑。”
“没有人能真正的对其他人感同身受，或许有人觉得这是人性的弊端、是应该被修正的劣根性，但我们也不能否认，那是促进人类文明发展的动力和加速器。”
说到这，陈金平忽然转向我、语气也变得循循善诱：“仔细想想吧，人类迄今为止的所有发明，都是出于自身的懒惰，以及对自身之外的、其他事物的贪婪渴求。”
“如果那道‘藩篱’不复存在，如果人与人之间的‘猜忌’不复存在，‘个体’的存在还有意义吗？”
“……你还真他妈是又当又立。”
我沉默了一下无奈苦笑，听他们一唱一和了这么半天，我终于明白陈金平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