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祈昊敛怨毒的目光中,祈瑾玉从容不迫地踏上马车。
帘子掀开的刹那,他冰冷的神情瞬间融化,眼底漾开毫不掩饰的笑意。
“夫人,你怎么来了。”
他立刻凑上前,握住苏子欲的手,像得了心爱玩具的孩童般,轻轻捏揉把玩。
苏子欲早已习惯他这般黏人,任由他握着,“自然是来接你。”
还不都怪这人。
昨夜睡前突然说今日便可收网,往后不必再与祈昊敛虚与委蛇,害得他一夜辗转,生怕横生枝节。
今晨用过早膳,心头仍是不安,索性命人备车,亲自来宫门外等候,只为尽早知晓结果。
“看你的神色,一切可还顺利?”苏子欲问道。
“为夫出马,自是万无一失。父皇已禁足祈昊敛,命皇后交出了协理六宫之权。我们这就去接你妹妹回来。”
“当真?太好了!”
妹妹一日留在二皇子府,便如同悬在苏子欲头顶的利刃,时刻牵动他的心弦。这些日子,他无时无刻不担忧计划败露,祈昊敛会拿妹妹泄愤。
如今听闻妹妹即将脱险,他脸上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这笑容却引得祈瑾玉醋意微生,“夫人,你说说,是妹妹重要,还是为夫重要?”
苏子欲熟练地端水:“自然都重要。”
祈瑾玉先是一喜——自己在夫人心中竟能与她妹妹比肩?随即却又贪心地追问:“若只能选一个呢?”
苏子欲睨他一眼:“你说呢?”
祈瑾玉嘿嘿一笑:“若让我说,自然是为夫。妹妹总归要嫁人,唯有为夫,能伴夫人一生一世。夫人,你说是不是?”
苏子欲被他缠得无奈,只得敷衍点头:“是是是,你说得对。”
祈瑾玉这才心满意足。他凝视着苏子欲,忽地凑近,在他唇上轻啄一下,继而深深吻住,仿佛永远亲不够似的。
直至马车停稳,外头传来侍卫的声音:“殿下、皇妃,二皇子府到了。”
“绕去后门。”祈瑾玉吩咐道。
他替气息微乱的夫人整理好衣襟,在对方含嗔带怒的目光中,低笑着转移话题:“夫人,接妹妹要紧。”
苏子欲面颊绯红,到了嘴边的责备又咽了回去。
后门处,苏淼淼由丫鬟引着走出来。见到兄长与大皇子一同下车,她面露茫然,心中忐忑不安:“兄长,你怎么……”
苏子欲上前温声解释:“小妹,陛下已知晓替嫁之事。如今你不必再留于此地,兄长来接你回家。”
苏淼淼闻言,先是难以置信,随即喜极而泣,可最终却摇了摇头:“兄长,我…想留下。”
她为二皇子准备的慢性毒药,还需继续下去。
苏子欲愕然:“妹妹,你糊涂了?”
他绝不信什么私定终身的说辞,祈昊敛绝非良配,更何况如今祈瑾玉已与他撕破脸,妹妹若执意留下,必将遭受报复。
苦口婆心劝了许久,苏淼淼仍是不肯改变主意。苏子欲无奈,只得向身旁一直沉默的祈瑾玉投去求助的目光。
祈瑾玉接收到夫人的信号,当即沉下脸来:“苏淼淼,做人岂可如此自私?你逃婚,你兄长替你出嫁;你若执意留下,难道要你兄长继续为你女装一生?”
他早就看不惯这女子,空有与夫人相似的容貌,性子却被苏家养得狭隘自私,丝毫不顾及他人,连夫人的万分之一都不及。
苏淼淼的眼泪瞬间滑落:“兄长……是我错了。”
她一直被仇恨蒙蔽双眼,竟忘了兄长是替她受过的。堂堂男儿,却因她不得不身着女装,承受这等屈辱。
见妹妹哭得梨花带雨,苏子欲侧首递给祈瑾玉一个赞许的眼神,随即轻声哄着妹妹上了马车。
身后的祈瑾玉撇撇嘴——他也想被夫人这般温柔搂着。
马车驶回大皇子府。
苏子欲为妹妹戴好毡帽,将她接往主院安置。
祈瑾玉跟在后面,脸色微沉。主院是他与夫人的私密之地,夫人竟直接将苏淼淼安排进来,这是什么意思?
主院的下人们个个低眉顺眼,心中暗忖:皇妃带回的究竟是何人,竟让殿下如此不悦?
主院偏厅内,苏子欲将活泼伶俐的丫鬟蒲叶指给苏淼淼:“蒲叶,你留下伺候。待会儿无论见到什么,都不得声张。”
蒲叶恭敬应下。
苏子欲又温声对妹妹道:“你先稍作休整,稍后我们一同用膳。”
安顿好妹妹,苏子欲便与祈瑾玉一同离去。
苏淼淼摘下毡帽,露出那张与苏子欲别无二致的面容。蒲叶见状,惊得睁大眼睛,下意识脱口而出:“皇妃…不对,不是皇妃。”
苏淼淼朝她安抚地笑了笑:“别怕,我与兄长是双生兄妹。”
蒲叶眨了眨眼,恍然大悟——难怪皇妃事先嘱咐。可皇妃竟是男子之身?这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小丫鬟迅速消化了这个惊人消息,垂首恭敬道:“奴婢伺候姑娘沐浴更衣。”
苏淼淼轻轻点头。
一路上,兄长不断开导她,劝她放下过往,莫要被旧日恩怨束缚,迷失了本心,她或许该听从兄长的话。
屏风后,热水很快备好。
蒲叶伺候她褪下衣衫,抱着那身旧衣轻声询问:“姑娘,这衣裳…”
苏淼淼浸入温暖的水中,蒸腾热气熏得她脸颊微红:“拿去烧了吧,去去晦气。”
蒲叶应声,正要退下,却被苏淼淼叫住:“不急,与我说说大皇子和…皇妃的事吧。”
蒲叶立刻来了精神。
她这些时日贴身伺候皇妃,对殿下与皇妃的恩爱知之甚详。
想着皇妃对眼前这位的重视,她便拣了些能说的,将大皇子如何宠爱皇妃的点点滴滴娓娓道来。
苏淼淼听着,脸色却渐渐凝重。
“你说什么…大皇子与皇妃…已圆房了?!”她的声音陡然尖锐。
她就知道,大皇子岂会是什么良善之辈?怎会无缘无故好心救她?原来真相竟是——阿兄为了救她,竟已委身于人……
苏淼淼只觉心如刀绞,痛得几乎喘不过气。皇家之人,果然都是一丘之貉,唯利是图!
蒲叶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心中暗叫不好,以为自己说错了话,顿时噤若寒蝉。
苏淼淼强压下翻涌的心绪,勉强柔声解释:“我只是一时惊讶…外间皆传大皇子是鬼面煞神,我实在没想到…”她恰到好处地止住话语。
蒲叶年纪尚小,见她如此说,便信以为真,又絮絮说了许多大皇子与皇妃的恩爱日常。
然而这些甜蜜细节,此刻听在苏淼淼耳中,却如同根根利刺,扎得她心头火起,愧疚与对皇家的厌恶如野草般疯长。
每多听一句,她袖中的手便攥紧一分。
那温水漫过肌肤,却洗不去她心头的沉重负罪感。
氤氲水汽中,她闭上眼,兄长温润的笑脸与传言中大皇子冷戾的面容交替浮现,最终化为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