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银河冲温铁心点点头。
温铁心拿出一本册子递给李银河道；“这是后金反叛之后，辽东各次战役的汇总简报。
辽东战事牵涉国朝泰半国力，名臣猛将更是前赴后继，奈何天不假人，无数英豪洒血辽东。
按照李大人的安排，商行与后金商洽商贸合作，暂时停止大规模军事行动。作为停战条件之一，后金向商行交还历次俘获的明军战俘及其家眷，商行以等身粮食作为这些奴隶们的交换费用。
李大人，辽东的奴隶命贱如草，后金控制区域粮食价格斗米六两至十两银子，您觉得划算吗？东江镇亦是缺粮地区啊！”
李银河盯着温铁心道；“价格永远偏离价值，我们如何做到正心以中呢，我们参考世俗价值，但是经历生死之后，我们要感悟的多一点点。
我们的勇敢如何定价？我们的荣誉如何定价？我们的善良如何定价？我们的追求如何定价？
温铁心大人，还有陈忠大人，商军战士的荣誉无价。昔日为国朝征战疆场的勇士们无价，他们的家眷无价。你们切切牢记商行的价值观，继续收集兵败散落的奴隶们。
如果没有粮食，我们去抢，如果抢不到粮食，那么我们滚出辽东。
本官做事简单粗暴。
温铁心大人，你继续说。”
温铁心嘴唇蠕动，良久才道；“卑职惭愧，卑职彻底明白了大人的格局。
万历四十六年，大明与后金鏖战抚顺关东边外，开启抚顺之战，右营游击刘遇节率先撤出阵脚，各营相继溃乱，辽东总兵张承荫及副将、参将、游击、千总、把总等军官共五十余人阵亡。
驻守辽阳的辽东副总兵颇延相，抚顺之战随总兵张承荫战死。
海州参将蒲世芳率军一万来援，随张承荫战死。
海州游击梁汝贵随蒲世芳战死。
抚顺关外，官兵全军覆没。
努尔哈赤围攻抚顺城池，李永芳与中军赵一鹤等出城投降，抚顺守备王命印等均不投降，战死抚顺城头。
后金进攻东州和马根丹等堡城，东州备御李弘祖战死。把总王学道，把总唐钥顺随王命印战死。
官兵全军覆没，百姓惨遭屠戮。”
李银河面无表情道；“追索右营游击刘遇节，抚顺李永芳与中军赵一鹤等，既然临阵脱逃主动投敌成为汉奸，那么就不要在红尘之中腻歪冥冥之中护佑华夏的中华先祖啦！
追索加赏格，没有时间限制，不死不休！”
温铁心继续道；“万历四十六年七月，努尔哈赤围攻清河城，开启清河之战。辽东副总兵邹储贤率全城军民奋勇杀敌，敌人破城后杀死妻儿，焚烧衙署，力战殉国。
游击张旆战死清河城城头。
清河守备张云程随邹储贤战死。
清河官兵全军覆没，百姓惨遭屠戮。”
李银河默然良久道；“尽量搜集官兵在大明的家眷信息吧，要安置好他们的家属，要为他们立碑。”
温铁心点头道；“明万历四十七年萨尔浒之战。
三月，明军杜松部冒进吉林崖，致使中军萨尔浒大营被围，杜松将军被后金贝勒赖幕布射死，其部将、监军等大都阵亡。
萨尔浒大营由保定总兵王宣、总兵赵梦麟把守。后金大贝勒代善以一部兵力牵制掩护后金努尔哈赤率领的主力攻进大营，王宣与赵梦麟双双战死。
分巡兵备副使张铨力竭被俘拒不投降，被处死。
参将龚念遂，参将李希泌，开原管副总兵事游击麻岩，开原守备江万春随马林部战死。守备黄瑷，岫岩通判董尔砺，庆云管游击事都司窦永澄随江万春战死。
参将柴国栋，游击王浩，游击张大纪，游击杨钦，游击汪海龙，管抚顺游击事备御杨汝达随杜松部战死。
标下千总陈玉、王学雄，把总常因泰、何印、王琯、陈一元全部战死。
开原兵备佥事潘宗颜随马林部战死。
铁岭游击郑国良，游击葛世凤，管新兵右营原任游击赵启桢，管新兵中营原任参将李应选，随马林部战死。
杜松部全军覆没，辽阳总兵刘綎不知，孤军深入三百里，刘綎军先是取得了几次小规模胜利，但全军深入敌境，陷入重重埋伏之中，包括刘綎将军在内官兵全军覆没。
管宽奠游击事都司祖天定
南京陆营都司姚国辅，随刘綎部战死。
山东管都司事周文随刘綎部战死。
原任副总兵江万化随刘綎部战死。
叆阳守备徐九思随刘綎部战死。
淅兵管备御周翼明随刘綎部战死。
海盖兵备副使康应乾随刘綎部战死。
赞理同知黄宗周随刘綎部战死。
管镇江游击事都司乔一琦随刘綎部战死。”
“家国梦碎，铁马冰河终是一曲离散歌。大明将士舍生忘死，可是萨尔浒一战，大明精锐死伤五万以上，大明和后金攻守易势，辽东成为大明源源不断的流血之地，直到今日仍旧痛彻心扉。
教训惨重啊！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商行在辽东行商要收集信息，探索辽东问题的本质，积极实践平息辽东叛乱的根源。
任重道远！”
温铁心点点头；“李大人所言极是。后金在萨尔浒之战取得优势，在其后的开原、铁岭之战，沈阳之战，辽阳之战，广宁之战，柳河之役，镇江之战等等战役中给大明带来源源不断的灾难，给辽东百姓带来灭顶之灾。
卑职没有想到，李大人率领商军以弱逼强，竟然迫使后金暂停军事行动，在商贸领域不得不同商行进行合作。
或许，这是解决辽东乱局的一个有效方法。
东江镇官兵舍生忘死，实话说，东江镇对辽东的稳定影响越来越弱。辽东官兵明白海贸对于东江镇官兵以及下辖百姓生存的意义生死相关。
但是，东江镇在海贸中采取了欺诈行为，依靠谎言甚至暴力掠夺商贾，杀害商贾。人无信不立，东江镇透支信用，生存空间越来越狭窄。自从毛文龙大帅被朝廷杀戮，东江镇军民对于生存心存疑虑，对于战胜后金感觉越来越没有希望，对于朝廷的信誉处于绝望的崩溃边缘。
前路迷茫，东江镇的实力和战斗意志在急剧衰落，将领们首鼠两端，甚至和昔日的死敌后金暗通款曲。
海贸对东江镇官兵来说是生死商道，东江镇的走私远远突破了朝廷底线，东江镇不仅和后金交易物资，还提供珍贵的火器和火药。
如果能够吃饱，东江镇何必同血海深仇的后金贸易。东江镇很多官员饮鸩止渴，交通后金是取死之道。但是，国朝就没有责任吗？这么多年过去了，朝廷对于辽东就没有切实可行的战略吗？”
李银河道；“知行合一，朝廷现在甚至难以做到知道，内阁可能不想知道或者没有能力知道，典型的德不配位遗祸大明。辽东是大明的领土，更是中华百姓生存的重要区域。
巩固疆土是华夏子孙的义务。我们不埋怨，先祖披荆斩棘开疆扩土要比我们现在困难百倍，我们要以强者心态继承先祖的开拓精神经营好辽东。
我们接收了多少奴隶？他们的状态怎么样？”
“禀报大人，商行解救和交易收集了二千多奴隶们，他们被十几艘船只运往皮岛，在皮岛等候商行的安排。
现在应该到达皮岛码头，石城都司尚可喜大人正在统计登记他们。
如何安置，需要商行的指令。萨尔浒战役之前，后金为了立威，尽数屠戮俘虏制造恐怖，所以没有青壮俘虏了。
天启年间，尤其是皇太极继位后金伪汗之后，后金开始收编辽东军士俘虏编入后金汉军，所以商行接收的青壮俘虏多是天启年间失败被俘的军士。
他们的状况非常不好，神情萎靡体质孱弱，精神恍惚失去生存的意志，更谈不上什么追求。后金会派遣细作人员掺杂其中窥探商行在辽东的运作情况，后金非常重视情报，这是隐患。
看到奴隶们的现状，卑职非常痛心，他们是行尸走肉，是没有思想的奴才。”
李银河摇头道；“我们要充满慈悲地关爱他们，努力用慧眼观察他们吧。他们现在颠倒愚痴失魂落魄，也许是他们昔日以假为真贪恋幻境造成的因果吧。
人都是吃亏受苦才能成长，你没有办法唤醒装睡的人。老天让他们经历磨难，甚至看淡生死，是下了一剂猛药，是让他们看清真相。如果生死都唤不醒，那么，用他们的生命来唤醒。福祸相依吧。
从另一个角度来想，老天是以苦难恩赐他们，身苦增福禄，心苦开智慧。就是这一剂药太猛啦，过去了会鱼化身龙。过不去，在下一世清醒一点继续修行。
我们通过眼耳鼻舌身意接触感知红尘，其实还有一双慧眼，怎么说呢，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命令！”
温铁心陈忠挺直身板。
“温铁心，陈忠，你们随传令兵集合中军，调警卫连特务连还有特种兵连一部，调骑兵步兵炮兵一部，一个时辰后在码头登船待命。”
李银河敬礼看着温铁心等人离去，向学子团队领队毕登翰招手。
李银河向毕登翰敬礼道；“感谢农院的支持，商行马上去皮岛东江镇衙门示威，接收辽东历次被后金俘获的一部军士及其家眷，还有很多辽东百姓，他们现在是奴隶。
我们接他们回家，还需要去劫掠皮岛物资仓库，所以，要准备战斗。你们千里支援，本官要征调其中的两个连队，他们没有时间休整啦。
毕登翰学友，儒者直道而行，虽千万人吾往矣！农院山长把辽东作为农院教学实践基地之一，那么，学子们就要有牺牲的觉悟。
一个时辰之后，学子们随两个连队登船待命。
作为学长，我希望你们做好防护，随时待命，用武器维护商军的尊严，用勇敢维护学子们的荣誉！
知行合一，先实践吧！”
谢宝一脸云淡风轻向李银河施礼；“徒弟要去召集骑兵登船待命，徒弟不辱师命已经将小礼物的小事安排给白英岳不群师弟们，没有困难。
团结友爱嘛，谢宝告辞不见！”
李银河瞥眼飞驰而去的谢宝，盯着面色苍白的白英岳不群。
白英艰难地摆脱秦九的小手，向李银河施礼道；“师父，我们太难啦！
白英和岳不群刚刚脱离杜鹃师姐的虐待，还没有潇洒几天，跑了几千里地，又踩入三个女子的大坑，一下子多了好多精灵古怪的师妹，这不行啊！救救徒弟们吧！”
“我们还要远行去几千里外的鲸海，甚至还得再跋涉几千里去庙街为大明国丈圆梦为国朝祈福，那里大部分是冰天雪地杳无人烟的不毛之地。”
李银河痛心疾首道；“我们需要忍耐常人难以承受的艰辛，忍受常人难以想象的孤寂。你们居然还让师父承担照顾女子们的重担，真是孽徒啊！
女子是一本书，是红尘修行之中最难也是最美的情关。师父正在小心翼翼翻阅一本书，刚刚尝到甜头，不，刚刚有所领悟。师父不能分心。
你们一下子多了三本书，本本精品。你们吃饱穿暖居然忧愁女子麻烦。真真气死师父了！
师父说了多少遍；艰难困苦玉汝于成，真的汉子就要直面艰险，迎头而上死不旋踵。
你们滚到一旁，师父不愿意搭理你们。跟你们多说一句话都会拉低本官的智慧。
赶紧滚蛋准备小礼物去。”
李银河冲米粒点点头道；“米粒你过来，你已经是乡社领域的专家，有什么问题？本官一会出发去皮岛，我们聊聊。”
米粒点头道；“大人时间紧张，米粒直说。米粒从事乡社基层工作感触良多，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万法皆税。
国朝官员的俸禄非常微薄，为什么户部无法保持收支平衡，总是入不敷出？国朝的潜规则代替了正常的行政环境，官员的贪腐触目惊心，内阁大人们为何视而不见？
上梁不正下梁歪，基层做得再好，也抵不上官员的愚蠢怠政。陛下和士大夫们难道不知道这是取死灭亡之道吗？”
“米粒啊，你从基层局部视角开始转向国家整体高度啦！你问的问题属于国策论。大明的内阁大学士们也没有能力回答你，你的进步让人刮目相看。
本官说的手执一卷绵绵不绝，开卷有益果然是提高修养的捷径。”
李银河拍拍米粒的肩膀道；“你需要在哲学领域精进啦！哲学是什么？是对宇宙也就是天地人三道最基本规律的探索。
实话说，本官修养不高，跟你探讨哲学力不从心。”
米粒郑重拱手；“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三人行，其必有吾师！将主谦虚了，你的政经观点拨云开雾，常常令卑职灵光一现，抓住关键走向正途。
将主随意说，您不经意的只言片语说不定就是卑职开启智慧宝藏的密钥啊！”
“米粒啊，你说话越来越虚伪了，本官很喜欢。既然你认为本官没有误人子弟，那么我们探讨探讨。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要研究国朝的问题，首先从货殖入手，然后从道统法统体统细致分析。
提纲契领由上至下，也算是一种分析模式吧。米粒，你以后要接触策论，培养宏观分析能力。
大明帝国是以农业为主的专制帝国，属于依靠田赋维持统治的封建经济模式的帝国。收入主要依靠田赋，商税很少大头是盐税，矿税基本没有。
帝国的道统是天授皇权，也就是皇帝代天牧民。士大夫官僚协助皇帝稳定皇权，顺便巩固自己的阶层利益。这个利益应该从属于皇权。
维护专制帝权的中华法系被确立以及由此形成的伦理规范也形成了。伦理规矩无形有质，冥冥之中控制百姓的思想甚至生活行为。
事实上，理想丰满现实骨感。
我们一会探讨上层建筑，我先回答米粒关于官员俸禄以及帝国财政的收支问题。
谈财政收支首先谈谈官员的俸禄，明代俸禄以品级制度为基础,其共分为十八等,实行年俸、月俸双轨制. 明代官俸制度的最终确定乃是在洪武二十五年。先是对公、侯、伯的俸给制度进行改革,令公、侯、伯皆给禄米,论 功定数；其次,把核定官俸与文武官员的品、 阶、勋相结合,根据官制统一按月发放官俸。
这一次改制大大降低了官俸的基本标准,进一步缩小了品级岁俸的差距.此后历代相沿,“自后为永制”。
我们现在知道，国朝田赋税收是变化的，因为纳税土地纳税人口是变动的，官员俸禄成为永制是一种无知和隐患。
太祖陛下出身雇农，自称淮右布衣，完全靠自身奋斗在南方诸多造反者中脱颖而出，最终统一全国，自有他见识过人之处。
但是太祖在货殖领域依旧施行契合封建王朝统治的货殖政策，也就是田赋金字塔式征集方式，建立一个固定的小自耕农为主的基层社会，又必须严格户籍、控制迁徙、并且削弱大户兼并的能力。中层级数越少越好，人事组织越简单越好，严格控制控制官僚集团的发展，让他们与他们管理的人民不要离开太远，流动的官员最好掺入世袭的贵族的因素。把工商业的发展降低到最低的范围之内。商业只能带来奢侈品，而由此造成的结构失衡却可以危及整个帝国。
抑制商贸从帝国立国开始就是祖制，太祖聪慧绝顶性格坚韧，他吸取了封建王朝统治的成功范式。但是，经济基础在急剧变动，全世界都在积极探索新的社会发展模式，西方通过大航海探索世界，通过建立科学体系认知自然，灿若繁星的哲学家正在打开另一双睿智的眼睛观察天地人三道，并积极思考，已经取得各个领域的突破。
中华民族具有悠久历史，先贤早早阐述了天道，但是，我们的思想界一潭死水，实话说，春秋文化百花齐放以后我们这么多年来没有思想家，没有哲学家，只有自私自利的书虫。他们抱着契合封建特权的利益死死不放。
社会模式的改变需要思想文化繁荣，中华帝国施行的封建制度已经日暮西山。太祖再聪明也没有改变制度的哲学指导思想，他只能内卷，加强皇权。南宋时期发展起来的理学正好成为这种立法精神的哲学解释，其实算不上哲学，是一种维护士大夫特权利益的狭隘学说，充满争议。它系统地维护封建特权，因此太祖高度抬升理学作为正统意识形态的地位。
华夏帝国不可避免步入黑暗，生存还是灭亡将成为中华民族直面的严酷问题。”
李银河指指码头道；“军士们正在登船准备出发，我们边走边谈。”